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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惑九重山雪月(12)

“大小姐,江家那里已处理妥善,小红幸不辱命。”少女垂手跟在她身后,一反昨夜的狐媚,神色间毕恭毕敬。此少女正是风冥走前安排来照顾宴十二父子的狐小红。

此宅占地约五亩,有前后两个院落,绕以木构的檐廊。堂屋,正寝,东西侧厢,还有一个马厩。前院宽敞,可停车马,后院则布有假山竹蕉等物。除昨日所睡正寝外,余皆荒废。院中墙垣残颓,荒草人高,蛇鼠滋生,房内蛛网封门,尘埃寸积。

“嗯。”整理一下,也可久住。风冥在那株老槐下停住,伸手捻下一片老叶夹在指间,突然想起那夜的草笛声。“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淡淡抛下一句话,她往回走。

狐小红先是一怔,而后大喜过望,忙跪下兴奋地道:“谢谢大小姐。”她千年之劫即至,风冥言下之意无疑是答应要为她挡劫。想她一向懒散,连修行也不认真,能活到现在实在是凭着些小聪明,但是千年之劫已经不是仅靠着小聪明就能挡的。风冥愿意助她,那她的小命自然是保住了。

“起来。”风冥没有停,一直走上檐廊,过了根廊柱,才像是想到什么,回过头:“对了,你去找下屋主,看看这座宅子卖不卖。”她虽然无所谓,但是宴十二父子毕竟是人类,一切还是按人类的方式来解决比较好。

狐小红领命去了。

风冥回到主屋,宴十二和阿大都已经起了,正坐在阶前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见到她,阿大立时跳了起来,冲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腰。

“风姨!你娶了爹爹,好不……”

“阿大!”谁也没想到阿大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宴十二当即就蒙了,只觉得头脑充血,在反应过来之前已失控地吼住了他。

这样疾言厉色的宴十二是阿大从未见过的,顿时被吓得小脸一白,扁了扁嘴,泪珠子直在眼眶里打转。

宴十二见阿大委屈的样子,心口一痛,脸色忽红忽白,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并没忘记那天回破庙时,阿大也是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以及风冥的回答。

不娶。当时她是这样说的。而此次,她虽然答应要伴他一生,却仍然没有提要娶他的话。他是男人,怎可屡次厚颜相求。

风冥眉微微皱了下,牵着阿大的手来到宴十二面前。

宴十二无措地站起身。

“宴十二,你记住,虽然我可以陪你一生一世,但是我不会娶你。这样,你可还愿与我在一起?”风冥声音淡漠。若娶,那么他只有死路一条。千万年来,巫族女子与男子交配后,皆会杀之食之灵,这已是她们的天性,她不认为自己能够像巫神那样例外。毕竟这世上男子少有像战神那样强大的。

宴十二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脸上瞬间失去血色,心空落落地无处可依。那个时候,他才清楚地知道,原来自己对她是有所期待的。

原来由头到尾,他都误解了她的意思。他一个鳏夫,又无绝世的容貌和才华,凭什么要求她给他一个名份?

看了紧紧攀着风冥手臂的阿大一眼,他垂下眼,唇蠕动了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道:“宴十二明白,风……大小姐,十二愿终身为仆役共您差遣。”那个名字,他只叫了一次,以后再也不会逾越。他宁可为仆,也不愿自甘下贱,为人暖床。

风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解释。

“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她开口,没有应允,也没拒绝。自然也没让他知道,若不是为了他们父子,她根本不会在人间停留过久。

“是。”宴十二神色变得恭敬起来。他原可不必受她的恩惠,离去的话在舌尖打了几个转,却始终说不出来。无法否认,如同阿大对她莫名其妙的眷念,他亦找不出理由硬要与她分道扬镳。

气氛突然凝滞下来。

风冥眼角余光瞟到宴十二身后廊上白影一闪。

“先吃早餐。”她说,语罢,牵着阿大越过宴十二,往屋内走去。

宴十二抬头,看着她修长柔美却疏冷的背影,脸上不觉浮起一丝落寞。

秋风劲,卷起地上败叶,在破败的庭院中飞舞。再要不了多久,冬天就要来了。这南边的冬天,总没有北边的冷吧。

第五章(下)

草笛呜咽,吹落了满天秋霜。

烛透窗纱,冷月洒地,宴十二靠坐在老槐树下,一曲吹罢一曲响。

犹记年少时,锦衣玉食,母姐皆居朝中高位,也曾享尽荣华,恣意妄为。如今回想,前尘往事不过黄粱一梦,再忆,恍如隔世。

他已经很久不曾想起那些。人在为生存挣扎的时候,总是不会想得太多。

住在此地已经足月,在整理完整座宅子之后,他便再无事可做。外有风冥和狐小红奔劳,内有一个始终没见着人影的人料理饮食起居,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虽然他甘居仆夫之位,风冥却从不使唤他,人一闲下来总爱胡思乱想。

江家那边并没有来寻事,显然狐小红处理得极妥当。

狐小红,便是那小红狐,他从最初的怀疑到后来的确认,才知道原来她是风冥离开前支使来保护他和阿大的。如果没有她,阿大恐怕……每每想到此,他都会忍不住出一身冷汗。

风冥,狐小红,还有那个未见着面的人……或者鬼,一切像是一场怪诞的梦境,却又让他无法不相信。然而他竟不害怕,甚至没想过离开。因为他心中清楚,这个世间贪婪的人其实要比鬼怪可怕百倍千倍。

阿大是喜欢风冥的,阿大也喜欢狐小红。既然如此,他确实也没有离开的必要。他并不担心她们会对他们不利。

只是,人总是不知足的……

草笛声止,宴十二轻轻叹口气,目光落向星子寥落的天空,眸中神色变幻,终剩一抹苦涩。

起身,他掸了掸身上的草屑,穿过后院长廊,往自己和阿大所住的侧厢走去。途经正寝,不自觉往敞开的窗内看去,风冥正斜倚矮榻,手执书卷,兴致盎然地看着。内室珠帘隔处,隐隐约约可见一身形修长美好的白衣男子跪坐其后,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琴声轻懒,如丝如缕,时有时无,如同那在屋内盘绕不去的龙涎香,让人神思舒展。

收回目光,宴十二脚下毫不停滞地越过了主寝,脸上无情无绪。

阿大已经睡了,轻细的鼾声,红扑扑的脸,偶尔冒出的呓语,让宴十二的心莫名的平静下来。轻轻地关上门,为阿大掖了掖被角,他吹熄烛火。

这样衣食无忧的日子,是他们流浪的时候从来不敢想的。如今一切皆足,他还有什么不满意?有的东西,不该想就别去想,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

为人自然要有为人的生计。风冥犹记得当初自己初附人体时,宴十二拖着她四处求医的情景,只觉人类医者庸愚却又势利得可厌,便也开了家医馆。

她原身无分文,买宅买铺面所费,皆来自东山之石。人类称其为玉。她取而琢之,以天价卖出,一块即够。

只是她开医馆,一不为救人,二不为钱财,于是便有些随性而为。愿出高价者不一定治,没钱可给的,也不一定不治。然而,若出手救治,那么自然是手到病除。因此,即使如此惫懒,妙手回春之名仍然不胫而走。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风冥千百年来都是这样过来,便是再这样过一百年,自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好。然而,总有些事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比如,她习惯了宴十二为她梳头。再比如,阿大的痴缠,宴十二温厚平和的眸,似乎像一种印迹般落在了她心中,成了一种眷念。

人啊,什么都记着,什么都往心上搁,难怪寿命如此之短。讥讽地一笑,风冥叫住为她梳好头准备出去的宴十二。

“你今天和我去医馆。”如果现在不叫他,又要一整天见不着他人影,虽然房子不大,但是她并不习惯四处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