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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李桥(20)

但他和我一样喜欢喝冰可乐。网管姐姐给我送可乐时,另一瓶总是他的。

网管姐姐把我们从网吧里轰出去,快哭了,说,你们年龄不到,快点走,警察来了老板要骂死我。

我走出网吧,大致理解了老鼠钻出地洞时的感觉,大中午漫天阳光,照得我头晕目眩。我伸了个懒腰,街角餐馆炒菜香,勾得我饥肠辘辘。

我绕过警车往街角走,心想,我连打四天游戏也没事,照样活蹦乱跳。

我再打十年的游戏,到他那个年纪,一头扎下去,睡死在电脑屏幕前也很舒服。比林卉的死法好。

走到半路,经过二中的院墙。

铁栏杆那头几米开外,一群人围在灌木丛前,在推搡某个人。

其中一个人说,喂,承不承认你数学是抄的我的?我都看到你瞄我卷子了。

另一个人说,还不承认,你这种智障能考满分?

被推来搡去的是个女的,跟扯了筋似的歪着脑袋,一脸惊恐地耸着肩,两只手缩在胸前,警惕地原地转圈,不敢和任何一人对上眼神。

那个女的好像是个憨包。稀奇,憨包还能上高中?

好玩。我记得小时候,我家楼下就住着一个小的憨包。她爷爷拿铁链子把她拴着。

我爬到院墙上坐着,荡着一只脚,说,你们几个丑不丑啊?

除了那个憨包,一圈干丑事的人都抬起头来,跟一圈鸡子似的,几只母鸡没讲话,一只公鸡说,关你屁事,你哪个学校的?

我把烟灰弹他脸上,说,儿子,你再跟我说一句。

这个儿子很听话,很识趣。

我说,滚起走。再不走,等你爸爸下来把你脚打瘸。

一群鸡子跑开了,那个憨包还杵在原地。我说,你怎么不走?

她盯着我看,说,李桥。

我惊得烟掉下去了,一拍墙墩子,说,哦,你是夏青啊。

墙上的灰掉她头发上了,她一动不动,也没有看我。

夏青说,好久了。

我说,啊?

她说,我不住在12路车终点站了。

我说,哦。

她东一句西一句,我搞不懂她在讲什么。

我说,你怎么还能来读书了?

她说,我为什么不能读书?

她的脑筋不正常,跟人讲话只理解字面意思。我只好说清楚点,同学不欺负你?你不会像小时候哇哇叫?

她摇头……

我说,不欺负,还是不哇哇叫?

她说,不哇哇叫。

我说,那你长大了。我说这话的语气,像个大人。

她困惑了,说,人只会往大了长,不会变小。

算了,跟她扯不清楚。我说,你数学成绩很好?

她说,嗯。

我笑起来,不是抄的别人的吧?

她一下子气得脸红了,两只手在胸前剧烈地抖,感觉下一秒就要听到尖叫声了,我赶忙说,我逗你玩的,夏青。

她别着脑袋,盯着院墙边一根柱子,鼻孔里呼哧呼哧喘着气。

我又说,你还有什么成绩好?

她说,物,理。

我理解了几秒,发现她断句断错了,我说,语文呢?

她又脸红了,手指不好意思地抠了一下,说,不及格。

我笑起来,说,你从小讲话讲不抻,语文成绩好就有鬼了。

她垂着眼睛,脸皮更红了。

我不能总在院墙上坐着,更何况我肚子饿了,我说,你上课去吧,我要走了。

她不回答,站在原地,盯着竹子。

我以为她没听见,又冲她招了下手,说,夏青,我走了。

她稍稍抬起脸来,侧脸看着院墙上的铁栏杆,说,风铃,跟以前一样,好听。

我又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她说,它一唱,我就学,一模一样。她说这句话时,脸上有很骄傲的神色。

这下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发了人生中第一笔小财。

她说,你还想听吗?

我收起脚要走,说,下次吧,我要饿瘪了。

她的脸变得很安静,下巴微微落下去一点,说,好吧,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

跟憨包讲话就是这样,你说一句她接一句,每句话她都当真。

我跳下院墙,隔着栏杆落在她正对面,她机械地移开眼神。我说,好吧,你在几班?

她说,二(3)班。

我说,等着吧,我星期五来找你。

她好像是笑了一下,表情太细微,可能是我看错了。她重复说,星期五,二(3)班。

我走了。走到半路回头看,她还站在墙边。

星期五我打了半天的游戏,晃荡去二中找夏青。找到二(3)班,班上同学说她被强制退学了。

原来她只上了一个星期的学,她听不懂上下课铃,要么上课了不回教室,要么还没下课就走了,经常紧张尖叫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