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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李桥(37)

赵小刚当年去广州打工,搞了几年自己当老板,开起了家具厂,规模越搞越大,还出口呢。如今,他的大奔停在李康仁的渡轮上,风风光光过江。

李康仁回到家,看着两室一厅的板房,觉得这是一颗糖衣炮弹。

他失去的是一个内销外贸两手抓的家具厂,失去了一整排厂房流水线和职工宿舍,失去了大奔和银行卡里上亿的流水。

一整个月,他气不顺,骂骂咧咧,说,赵小刚那孙子居然发财了,想当年船还没我开得好。

我就晓得,他为人精明,这个社会,狡猾的人会发财。妈的,老子是运气不好,当年要是下岗了,保不齐比他赚得还多。

我说,大白天做梦,你没那个本事,有条船给你摆渡,这辈子饿不死,不错了。

李康仁说,老子心情不好,你不烦老子。老子再没用,比你强。

我没跟他争,提着麻布袋出门。

今天五月三号。

我没有别的话想跟他说,我下楼,走出小区,没有回头。

我在新航运小区住了五六年,但这块地方没有成为我的家。我的家在江边的筒子楼里,早搬空了,夷为平地。

那天,我站在炼钢厂的烟囱顶上回头望,筒子楼连废墟都不剩,城建集团把地圈起来,挖了很深的地基,据说要建商场。

夏青说,李桥,我们的家没有了。

我说,早就没有了。

她跟着说,早就没有了。

我去寄托所接夏青,寄托所老师以为我是她哥哥,说,夏青的住宿费要交了,我找她妈妈,她妈不交。这星期不交,不要住了。

我说,好,不住了。

我带她一起坐公交去江景山公园。

夏青很高兴,她喜欢和我一起坐公交。她用脑袋轻轻撞车玻璃,她喜欢车窗户。

我们坐的是吴润其爸爸那趟车,我带她坐最后排,给她看我们三个在广告牌上写的字。

夏青很兴奋,说,这是时空穿越车。

她说,我也要写。她写了第五行字,“今天,出发。”

她的字歪歪扭扭,比小学生写得还难看。

我们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等待中,我渐渐心烦,夏青歪着脑袋摇她的风铃,我看她玩,又不那么烦了。

我说,夏青,你想跟我走吗?

她把脸转过来对着我,眼睛瞟我一眼,又垂下去,说,想。

我说,你不后悔?

夏青说,你这句话有问题。

我说,也是,死了就不晓得后不后悔了。

她点头,说,对的。李桥,我学风铃唱歌,你听。

我笑了下,说,你唱吧,我听。

风铃唱,她也唱。

约定的时间到了,吴润其来了,她小跑过来,说,你们来多久了?秦之扬呢?

我说,不知道。等等吧……

我和吴润其不说话,安静地等,只有夏青在玩风铃。

过了五分钟,我又心烦了,点了根烟。

吴润其不安地说,他是不是不来了?

我还是不说话。

过了会儿,夏青说,他来了。

秦之扬来了,一头的汗,喘着气说,错过一班公交,多等了五分钟,急死我了。

吴润其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秦之扬说,为什么不来?你不相信我?

吴润其有点尴尬,说,不是相不相信。哎呀,你当我没说。

我们进了公园,踩着石阶往上爬。夏青拎着风铃,蹦蹦跳跳走在最前面,风铃叮当响。她很轻松,但我们三个都不讲话。

爬到半山,吴润其说,你们出门的时候,跟爸爸妈妈说什么没有?

夏青说,我妈妈说,夏青,你再不回来跟我们住,我不给你交钱了。

她模仿完她妈妈的语气,又摇头晃脑地说,我爸爸,不知道。我没有见过我爸爸。

吴润其和秦之扬听不懂她的话。

吴润其说,李桥,你呢?

我把跟李康仁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秦之扬说,早些年离开江城出去闯的人,很多都发财了。

吴润其说,也不是,我爸爸去闯过,攒的换房子的钱,全赔光了,又回来开公交。

秦之扬说,我爸爸发财了,稀奇吧,还有了新家庭,弟弟妹妹上小学了。

我刚出门的时候,我妈妈说,秦之扬,你看你模考这道物理题,电流方向判断反了,这么简单的题你也写错?

你晓不晓得高考一分卡几千个人?我说,妈妈,我走了。她说,跟你讲正事你不听,高考完你要后悔的。

我塞了颗薄荷糖进嘴里嚼。

吴润其说,你好像很喜欢吃薄荷糖。

我说,嗯。

吴润其又说,我爸爸的同事劳动节嫁丫头,我出门的时候,他们在吵架,一个要给五百块份子钱,一个只准给两百。我本来想跟他们说点什么,插不上嘴,就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