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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李桥(42)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们看的第一部电影是《毕业生》,结尾,本冲进婚礼现场,和伊莱恩一起砸了婚礼,他们手牵手逃出教堂的时候,夏青尖叫了一声,吴润其也激动地抓了一下沙发,但不小心抓到了我的手。我装作不在意,她也不在意,我们的手轻轻错开了。

之后的镜头,在我记忆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本和伊莱恩一路狂奔,冲上公交车,奔至最后一排坐下。

他们癫狂,喜悦,大笑,之后,平淡,冷漠,微笑,释怀,空茫,接受,寂静。

伴奏唱起《the sound ofsilence》,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很震撼,不发一言。

电影结束,黑底白色的字母滚动起来,男声还在唱。

夏青说,我不懂了。

李桥说,我也不懂。

我没说话,我好像懂了。

吴润其不等片尾字幕滚动完毕,退了碟片,问,下部电影看什么?

《毕业生》《雨人》《指环王1》《指环王2》四部电影,八九个小时。

我们从早看到晚,薯片、棉花糖、辣条、饼干、鸡爪、蛋糕、巧克力、橘子、西瓜、葡萄全吃光了,可乐橙汁也喝得精光。我们瘫在沙发上,像四条鼻涕虫。

窗帘外头暗下去,一条一条城市街道的车灯来回打在帘子上。

我说,还看吗?指环王还有三。

吴润其说,看不动了。脑壳蒙了。

李桥说,你们最喜欢哪个?

我说,毕业生。

吴润其说,啊?毕业生那个男主角好乱啊,完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女主角最后居然会选他。

我说,你没看懂吧。

吴润其脸红了一下,我感觉我说错话了。

吴润其说,李桥,你看懂了吗?

李桥说,一个乱搞的故事。

我不说话。

夏青说,我都看不懂。不过,雨人可爱。

李桥说,没你可爱。

吴润其说,我最喜欢指环王!不过三还没看,太长了。

我说,下次接着看。

李桥说,那要等你们高考完。

我说,高考完,我妈就不会管我了。再说,她暑假要值班。

吴润其说,行,约好了。三个星期后聚。碰杯……

她拿着空掉的果粒橙瓶子,我举起空可乐罐,李桥和夏青也拿起空瓶子空罐子,碰了一下。

他们走的时候,把垃圾清理干净,茶几地板擦了,像他们没来过。

那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聚会。往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我高考超常发挥,考了市状元,成了明星人物。各方道贺纷至沓来,从市领导到校领导到江城知名企业家,我每天不是接受报纸电视台媒体采访,就是给小学中学高中各个母校做演讲。

离别在即,熟悉的不熟悉的同学全熟络起来。

整个暑假,我忙着接受祝贺,发表感言,选学校选专业,和老师道别,参加同学的升学宴,天天从早忙到晚。

张秋苇老师再度成为江城的名人,《特级教师张秋苇,高考状元背后的伟大母亲》印在江城日报首页,摆在报刊亭,迅速卖脱销。

高考像一把解开的锁,把我从紧闭困顿的玻璃瓶子里彻底解放出来。

我像蹦出瓶子的妖精,自由驰骋,把他们三人忘了。有次我和同学们去KTV唱歌,很多不认识的隔壁班隔壁校的学生也来了。

一群人聚在一起聊天,我隐约听到几个字样,说什么失踪了,他爸爸失踪了,他也失踪了。就李桥啊,你见过,长很帅那个。

我凑过去说,谁失踪了?对方说,你认识他啊?

我一时语塞。另一个人说,怎么可能认识,李桥早就不读书了。

我说,我听听热闹。

我跑去采沙场找吴润其,找到一栋破烂得感觉有几百岁的孤楼,像刚从脏污沼泽里爬出来的,散发着臭气。

我难以想象吴润其住在这种地方。大白天,楼上所有房门紧闭,安静得像这栋楼整体不存在。

我在底下喊,吴润其!吴润其!

楼背后的山林惊起一群飞鸟。

喊了四五声,一道老旧的声音说,她去乡下了。我不知道声音从哪儿传来,恐怕是这栋老房子在讲话。我说了声谢谢。

江风吹来,我感到空茫,也感到庆幸。幸而她不在。我不用走进去见她。我们还能聊什么呢。

从那之后,李桥和吴润其的Q・Q永远成了黑白。我给他们留言,打招呼。

但他们的消失,就像他们的出现一样,毫无预兆,没有踪迹可循。

九月份,我去北京上学。暑假炎热膨胀的气息迅速被秋风卷走,我成了大学里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学习的压力再次压得我喘不过气。

很快,他们和我的大部分高中同学一样,变成了回忆里的老照片,偶尔从记忆中浮现,更多时候沉进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