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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厌(62)

慕容璟和走后,巫仍然按着自己的步调给牧野落梅清除身上的蛊虫。牧野落梅与眉林这两个从来就没对过盘的女子,竟被迫不得不白日同池,夜晚同室。但因为清蛊之术使人疲惫不堪,牧野落梅没什么精神和心思找眉林麻烦,眉林自然不会主动挑衅,所以二十多天下来倒也相安无事。只是眉林体内的君子蛊一直处于活跃阶段,消耗生气的量也大幅度增加,若不是巫每日都要给她熬制催发生气的药物,只怕早已支撑不住。即便如此,眉林仍然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枯竭。但因为牧野落梅在,所以她从没开口询问过巫。

有的时候半夜醒转,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说什么没生命危险,其实都是骗她的吧。然而她更清楚,即便明知会要以命换命,她也没另一条选择。只不过是,心里会更难受些而已。

越秦并没跟着慕容璟和去南越,所以每天都会来看看她,陪她说说话。

那一天,牧野落梅身上的蛊虫基本上已经清除干净,全身上下再找不出一个虫洞来,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换了层肌肤似的,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巫取出了插在眉林穴位上的蓍草,划开她的手腕,接了一碗血,然后让牧野落梅喝下。巫说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彻底清除她体内的蛊毒。

牧野落梅喝罢,片刻之后便开始哇哇呕吐起来。

眉林躺在自己的床上,听着那几乎要把肠子翻转过来的声音,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直到一个小小的头颅凑到她面前,小声地跟她说话,才稍稍找回些意识来。

“阿姐,阿姐,你还好吧?”越秦看着眉林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以及没有丝毫光泽的肌肤,满心担忧地问。

眉林勉力振作,示意越秦将耳朵凑到她的唇边。

“听我说,不准哭。”她以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

她不说还好,一说越秦反而一下子红了眼圈,心中不安起来。然而抬头看到她眼里透露出从未有过的严厉,倒真不敢哭出来,闷闷地嗯了声又将耳朵凑了过去。

“如果……我是说假如我死了……敢哭就滚出去,别再来见我!”眉林刚刚把那个死字说出来,就见越秦嘴角一扁,不得不厉声喝住。见他当真收住,这才继续:“我死了的话,你若不怕麻烦,就送我去荆北吧……在那里找一个春天会开花的地方,就这样埋了。”

越秦没有出声,有泪水顺着他的耳侧滑下,落在眉林脸唇上,她只作不知,仍然平静缓慢地往下说:“别弄什么棺材……就这样埋了。”

“与其拘于棺材草席那一方之地,倒不如与泥土相融,滋养出一地春花,我也好跟着沾些光……”最后一句,她是以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但越是这样,越秦越受不了,没等她说完,他突然站起身冲她吼了句“我讨厌你说这种话”,就这样冲了出去。

知道他定然是去找一个地方埋头大哭,眉林无奈地叹口气,并不理会牧野落梅投过来的奇怪眼神,缓缓闭上眼,藏在被子下的手握紧一把刚刚从少年身上摸来的匕首。

按理,牧野已经完全好了,依她对眉林讨厌的程度当立刻搬离,但她却并没有。

这一夜,两人仍然同室而寝。

夜深,当所有人都睡下的时候,眉林吃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下地,握着匕首走向牧野落梅的床。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成全你。”她低声对躺在床上的人道。说着,蓦然抬起匕首,向那人刺去。

一声闷哼,那人似乎被刺中,蓦然纵身从床上跃起,一掌反击在眉林的胸口。

当王府中的人被惨叫声惊醒,冲进房中时,看到便是牧野落梅一身是血地昏迷在床上,眉林瘫在床前地上,手中还握着带血的匕首,已经没了呼吸。

第二十一章(4)

接到牧野落梅遭刺以及眉林死亡的消息时,慕容璟和已解决了南越残孽,正跃马西燕战场,战意昂扬,纵横无阻。

拿着眉林因妒生恨刺杀牧野落梅不成,反遭击毙的字条,慕容璟和在牛油灯下翻来覆去看了很久,仿佛不明白上面说的意思似的,而后平静地叫来侍卫,让人把传情报的人拖下去砍了。

“这种不着调的东西也敢送来,留着有什么用。”他如此说。

幸好清宴一直在旁边侍伺,想办法拦下了,然而等他看清楚慕容璟和扔给他的纸条内容时,也不由呆了呆,一向灵活的脑子倏忽空白一片,无法思考。他想,这事是有点荒谬,荒谬得……可笑。

“越秦呢?怎么不见他来?”努力甩开那种茫然不真实的感觉,清宴看向跪在地上那个脸色苍白的信使。

“牧野将军感念眉林姑娘救命之恩,容越秦按其遗愿将尸身带去荆北埋葬了。”信使冷汗津津,生怕一个回答不好又要被拖出去。

清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慕容璟和,一时脑子也转不动,便挥了挥手让那信使退了下去。

帐中两人一坐一立,相对无语。好一会儿,清宴才迟疑地道:“爷,可要返京?”

慕容璟和揉了下额角,目光落在面前案上的敌方军事布防图,淡淡道:“这种鬼话你也信?你何时见那女人主动招惹过麻烦?”语罢,便将全副注意力放在了图上,同时也意味着这个话题到处为止。

清宴看着他映在灯影中的侧脸似乎变得益发冷峻严厉,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清宴的预感被证实了。

就在次日,慕容璟和竟硬是在西燕那座守得如铁桶般的边关大城上敲开了道缺口,然后下达了屠城的命令。

看着站在城中最高处,漠然注视着修罗场一样的内城,神色冷酷的男人,清宴知道必须尽快将人弄回昭京,否则西燕必成一片焦土。

反复思量,最终他不得不求助仍在京城养伤的牧野落梅。牧野落梅遂以伤势沉重为由,终于成功让慕容璟和暂离战场。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慕容璟和返程途中突然改道,带着护卫折向了荆北。

他终究还是相信了那个消息。

******

二月来,桃花红了杏花白,油菜花儿遍地开,柳叶似碧裁……

荆北的二月,野花遍地。

一骑两人踏着酝酿了整整一季之后绚烂绽放的春花漫无目的地游荡于山峦荒地间,有时两人共骑,有时男人牵马女人趴伏马背,有时又是男人背负着女人,马儿悠然跟在后面……

她说她喜欢春花,他便带她看遍这天下的春花。

遇到溪水清澈可爱的时候,男人会让女人在旁边坐着,然后掏出身上的手帕沾了水给她细细擦拭脸上手上的污渍,再给她披好外面银白的袍子。

“你怎么连一身好衣也没有?待到了城里,我给你置几身衣服。”他给她顺了顺发,又摘了枝串着两朵黄色小花的迎春插在上面,柔声道。

他背上她,缓步在满山的野山梨林中,头顶是漫漫华华的莹白,如同刨落的玉屑洒在天地间。

“记不记得,你以前也这样背过我,现在换我背你了……”顿了顿,他满目怀念地看向远方,微笑道:“你个子小,又拽又驮的,其实真是难受得不得了。哪像我这样稳当舒适。”说着,他托了托身后的人,尽量将姿势放得更舒服一些,生怕硌着了她。

翻过山,下面一片长着茸茸绿芽的田地,再远些,便是隐在绿树间炊烟袅绕的人家户。

他在山巅上站了一会儿,没有靠近,而是横着山岭而行。

“其实我也会唱歌。”走着走着,他突然道,“比你那个什么桃啊杏的有意思多了。你听着,我唱给你听。”

他站在原地酝酿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冲着空旷的山野飘荡的浮云放开喉咙吼了起来。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啊呸,什么破歌!”没有唱完,他自己先唾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