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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阁祸(冷娼门系列之三)(8)

偶尔,他也会好奇,那个人究竟是谁,长得什么样子。但是他从来没有问过与倾,就像他不会回答与卿的问题一样。

自从让他记过那些书的内容之后,与倾便再没指点过他的功夫,更没与他过招试练过。显然并不关心他练得如何,于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练得如何。

那天,雪霁,他在院子里铲雪时看到一个莹玉般的小盒子,上面穿着一根细绳。还未碰到,已感一股森寒直透身体,待到入手时,整条手臂几乎冻僵,而且还有往全身漫延的趋势,忙运功支撑着勉强将之捡起放到屋内桌子上。

不知是什么材质,卖相并不精致,倒像是被人随意削制而成的。但是剔透中隐隐泛着幽蓝,美得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他问从外面回来的与倾。

与倾只是随意瞟了眼,回答得漫不经心:“冰块。”

冰块?慕容展瞪大眼,以为她在说笑。冰块遇热即化,这东西虽然冷寒,但是被他拿回来,又放到烧有炭盆的屋内这么久,为何一点也没有融化的迹象?

与倾撇唇,补充。“说好听点叫万年玄冰,还不是冰块。不过是比较结实,比较冷罢了……喂喂,小孩子别玩这东西,会冻死人的。”如果不是为了把那只能存在于严寒地方温度稍高即化的月魄带回来,她也不会冒着生命的危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削一个这样的盒子,害得她这一路回来都处于低温冬眠状态。

万年玄冰!慕容展怔然,为这在儿时就听大人谈起过的东西。他还记得,他们说起它时语气中的向往与贪婪。可以让死者容颜永驻,可以让修习内力事半功倍,可以粹炼成世上最可怕的武器……为何这些在她眼中,会变得一文不值?

与倾从自己的房间转了一圈回来,发现他还在看着那个盒子发呆,脸色不由沉了下来。“我警告你,别想靠它来练功,不然就给我滚得远远的!”

这是两人相遇以来,她第一次说出如此重的话,慕容展回过神,安静地看了她一眼,便拿起冰盒走了出去。

透过窗,与倾看到他将冰盒丢进水井中,又开始专心扫雪,眼中不由浮起一丝懊悔。她原是好意,凡事有得必有失,万年玄冰固然有助于修习内力,但是却也因其性至寒而影响到人的体质。试问一个人即使修到天下无敌,却成天受寒毒困扰,又有何用?何况,她费尽心机为他带回来的月魄已帮他改造了经络,只要他一直刻苦练习,终有一日必成大器。没跟他说,只是不想他因为这而起任何懈怠之心而已。

她见惯了人的贪婪,原早已不当一回事儿了,却没想到竟无法忍受他也是那种人,便是想想也不行。因此即使明知他不会逆自己的意,仍没控制住脱口说出伤人的话。

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她同他开始一样在桌边坐下,并没上前帮忙铲雪,也没打算道歉。打人一巴掌,然后再摸摸吹吹,不是她会做的事。至少对着他,她不愿这么做。

屋外,阳光照着雪,耀眼灼目。慕容展站在院中,一身藏青布衣,身形纤瘦,扫帚挥动间隐隐透出些许孤寂。与倾闭眼,心脏仿似突然被一只手攫住般,紧窒得疼痛。

她蓦然惊住。

一世的距离,她已不是那一世的“他”,不再只为他而心痛。人心果然是容易变化的么?即使让自己努力记着那曾有的刻骨铭心,难道也抵挡不过时间的磨蚀和人心的易变?

那么她这样执意地寻找那抹身影,为的又是什么?

******

牵着黑驴走出去,隔壁的巧儿正攀在墙上,同正在扫雪的慕容展说话,小脸笑得如花儿一般。这还是她回来后第一次见到这丫头,半年没见,这孩子倒像一个青涩的花骨朵儿又舒展开了许多一样,稚嫩而可人。原本就有些发堵的与倾此时更添郁闷。

见她要出去,慕容展忙打手势说,快要吃中午饭了,吃过再出去吧。对于开始的事显然并没往心上去。

“我不吃了。”与倾沉眼,淡淡道。

慕容展清扬的眉微皱,闪身挡住了仍继续往门口走的她,有些急切地比划了几下。

你在生我气?那个盒子我已经丢了。

与倾定定地看着他越来越显男子气的脸,深黑的瞳眸中掠过一丝矛盾,而后轻轻地笑:“没有。我想出去走走……闷得慌。”

你刚才出去过。慕容展突然固执起来,毫不客气地指出事实。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她这样出去,似乎她这一走,会永远都不回来一样。虽然明知这担心是多余的,毕竟她什么也没拿,可是那种感觉实在是让人不安。

伏在墙头的巧儿看着两人,突然开口:“小展哥哥,小青姐姐不回来吃饭的话,你就别做饭了,来我家吃吧。”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叫慕容展去她家吃饭了,只是慕容展从来没去过,反倒是她自己在与倾没回来的那段时间常常端着饭碗过来窜门。

没有回应她,慕容展看着与倾,动也没动。

与倾却因巧儿的话更加着恼,一把推开慕容展,冷声道:“什么时候我的事轮到你来管了?”话未完,已牵着驴出了大门。

慕容展追出门去,眼睁睁看着她骑着驴越走越远,心中突然空落落的,仿佛被人遗弃一样。这个时候他才体认到一个事实,当她找到那个人时,就会不要他,而他,又该怎么办?

不是不知道他在后面看着自己,与倾却硬下心肠没回头。

黑驴出了城,踏着雪出了官道,走上乡间小道。

行过一道石桥,只见残雪压瘦枝,红梅吐娇艳,一道青瓦尼庵隐现在竹林当中。与倾心中一动,牵驴上前,叩响了庵门。

开门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尼,缁衣素帽,合什问好,自有一股远离尘嚣的平淡隐逸。

进大殿上了香,又捐了一些香油钱,与倾要了间香客房暂歇。房外是个不大的院子,除了几株落尽叶子却覆着雪的盆栽,别无它物。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尼在沙沙扫着雪。窗外,绿竹沾雪,逾见苍翠。

转头回眸全是梦,不羁迟风却成空。握着茶杯的手一紧,与倾眸中浮起茫然之色。

是他,或者不是他,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第四章(上)

雪残日暖的时候,慕容展在院子的一角开垦了块菜地,种下了青菜和豆角。正月过后,他并没再去夫子那里上课,倒是在街边卖起了馄饨。与倾没说什么,由着他去做。她自己则早出晚归,不仅不在家吃饭,还常常夜不归宿。两人的关系陷入了一种很诡异的疏冷状态。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月许,奇怪的是,与倾并没再出远门。

沾衣不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一顶绵红的软桥出现在河对面,而后咯吱咯吱地爬上桥面,在青白色的石桥,暗灰色的天空映衬下显得异常夺目。河岸边的垂柳始冒绿芽,带着水腥味的风从河面上刮过来,雨丝斜飞,轻轻拂动着厚软的轿帘。

绵红的软轿下了桥,穿过清晨人迹尚稀的大街,在慕容展的馄饨摊前停下。

如同以往每一天,慕容展一看到红轿在河对面出现,就开始将馄饨下锅,等到软轿咿咿呀呀地来到面前时,馄饨已经可以装碗。

轿倾,帘掀,一个穿着葱绿锦袄桃红襦裙的少女从中钻了出来,在一张桌子前坐下。

“早,阿展。”她笑得清浅,仿似初春那一抹绿。

慕容展将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到她的面前,报以温和的笑。这位姑娘自有一天早上叫人来他这儿买过馄饨以后,便日日亲自光顾,算是常客了。

两个轿夫在另一张桌子落坐,也要了两个大碗的馄饨。少女吃相文雅,加上汤热烫,等两个轿夫的端上桌时,她才吃了两三个。

时间尚早,食摊冷清,慕容展便拿起书就着清幽的晨光看起来。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道炙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抬头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