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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阁祸(冷娼门系列之三)(9)

不远的街角,青衫褶裙的与倾依着大黑驴站在那里,见他望过去,脸上浮起一丝玩味的笑,然后牵着驴缓缓踱了过来。

一夜未归,她身上并不见丝毫疲惫困乏,慕容展怔了怔,而后笑开。

清脆的驴蹄声惊扰了正在吃馄饨的客人,待看清来人没什么特别,又继续低头吃自己的。

“老板,来碗馄饨,不好吃我砸了你的摊子!”在少女对面坐下,与倾淡淡道,语气中的霸道让另外三人都皱了眉,偏偏大黑驴还啊呃啊呃地应和。

“乖孩子!”拍了拍大黑驴的头,与倾无视对面少女不悦的眼神,单手支颏,看着忙着包馄饨下锅的慕容展,目光渐渐变柔。

她想他了。

这一段日子故意避着他,不过是要冷静地想清楚,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

乱葬岗的夭桃,冷月庵的青灯,一切不过孤冷二字。从那似血染而成的火照之路到空落死寂的忘川河畔,这二字便一直跟随着她。这一世的寻找,不过……为着那一眸暖意而已。是谁给的,又有什么重要?由始至终让她执着的,也不过是那一眸暖意而已。

馄饨端了上来,香气扑鼻。少女偷偷觑了眼,发现那碗和自己的不太一样,里面的馄饨似乎大个一些,便是上面飘的葱花似乎也要青绿诱人许多。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她垂下头喝汤,心里却是无比纳闷。

谁知与倾并不急着吃馄饨,而是一把抓住慕容展的手,将他拉坐在自己身边。啪啦一声,对面少女的筷子落在了地上。

“吃过了吗?”她问,对少女微微尴尬的表情视若无睹。

慕容展摇头,他一向都是收摊后回家才吃。

“去拿个碗来,我一个人吃不了。”与倾叹气,睨了眼那一碗份量超足的馄饨。太早了,其实没胃口,若不是他煮的,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这时少女已经换了双筷子,留意到慕容展的顺从,心中无比讶异,但是也隐约猜到两人的关系非浅。她每日来此吃馄饨也有大半个月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自是十分好奇,进食的速度不由更加慢了下来。两个轿夫已经吃完开始闲侃起来,她的基本上还没怎么动。

分了大半碗给慕容展,盯着他动筷,与倾这才瞟了眼少女,微微一笑,俯首开始吃起来。

那洞悉人心的一眼让少女有一种里里外外都被看透的感觉,白皙的脸皮一红,赶紧加快了速度。

这个时候有食客到,慕容展去招呼,与倾便又往他碗里赶了几个馄饨。慕容展回头看到,不觉有些好笑,心情却是这些日子以来从未有过的好。这会儿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怀念跟与倾相处的感觉。他心思纤敏,早就知道这个把月她在躲他,只是她不挑明,他心中便是郁闷也没办法,现在却是安稳了。

渐渐忙起来,慕容展再抽不出空闲吃剩下的馄饨,与倾见状,忙三两下吃完自己的,上前换下他。尔时,少女也已吃完,赶在了人多起来前离开。

之后,与倾并没回去,整个早上都在给慕容展帮忙。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出现的缘故,这一天的生意特别好。

******

“小展,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收摊回家的途中,与卿突然道。

慕容展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停住,不解地看向她,脑海中却浮起一个小女孩的身影。片刻后,点了点头。他没有选择的权力。

雨丝纷飞,沾在两人头上,像撒了一层白糖。

与倾注意到他脸上眼中除了认命,并无丝毫可以称得上高兴的神色。因为是她买下的他,所以,无论她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即使明白这一点,她仍然坚持初衷。

如果喜欢,就一定要趁能抓住的时候尽力抓住。有的事,有的人,一旦错过,便是一辈子。这漫无止境的人生长路,她不想再一个人走了。

晚上,没有特别准备任何东西,两只红烛,一杯交杯酒,两人订下了彼此。简单而仓猝。只因与倾极力坚持非要当天完成仪式,所以什么都来不及准备。慕容展虽然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急迫,却也没说什么。

“相公。”交杯酒后,与倾一直隐隐紧绷的情绪才彻底放松下来,笑靥如花地改了称呼。不知是因为酒熏,还是初为人妇的羞涩,她的脸上泛着菲红的晕色,终于有了些许女人的味道。

慕容展心中微悸,虽然不至于太高兴,却也没有厌恶的感觉。

伸出手,他轻轻抚上与倾的脸。是人,便会有很多妄念,而从今晚开始,他便要将那些妄念彻底地埋在心底深处,再也不去想,不去碰触。从今晚开始,他将会和眼前这个女人相互扶持地渡过以后的每一个白天和黑夜。

简单的仪式背后是两个人相互交缠的一生承诺,那便不简单了。

“人生太变化莫测,我是真的怕了。”轻叹口气,与倾抱住慕容展,说出了她坚持后面的恐惧。只要他们一刻没真正成为夫妻,就有可能再也没机会在一起,所以她宁可不要那些繁文缛节,也要先把两人的事办了。

如果……如果你找的那个人出现了……也许是太急,从中午那刻两人就一直忙着准备,直到这会儿,慕容展才想到这个问题。

与倾摇头,坐正身体,“我已经是你的妻子,就不会再跟其他人有所牵扯。”顿了顿,她抓起慕容展的手搁在自己心口。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微笑,眼中的坚定让人动容。

烛火摇曳,慕容展怔忡地看着她的眼,突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为何愿意将如许重的期盼托付与己?她为何一点也不介意他的过去?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给的,他能给她什么?

仿佛看出他心中的想法,与倾嫣然,凑上前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她吐气如兰,悄语呢喃,尽是撩人之举。

慕容展被闹了个面红耳赤,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那里摆。他虽小倌出身,但脾性刚硬,素来不肯讨欢客欢心,亦没学会调情,因此混得极坏,只差没被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了。何况,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与女人如此亲近,难免无措。

与倾叹气,既心怜他的生嫩,却又为他对她的话没有任何表示感到失望。

“没关系,咱们有一生的时间。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也会喜欢上我的。”大不了她用一生的时间来等他好了,只要他一直伴着她,她不必再独自一人四处漂泊就好。

起身,她来到桌边,拿起酒壶斟酒。那温软的身体一离开,慕容展这才松了口气,脑子立即恢复正常运转。看着她窈窕的背影,记忆中小女孩的影子再次浮上心头,眼中不由透出些许迷茫。

这些年,他能够熬过来,有部分是为了那个小女孩。他想再见她一面,甚至,他还曾经想过今生只要她做自己的妻子。然而,那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他知道,当他被卖入欢阁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娶她的资格。或者说,是失去了娶任何女人为妻的资格。

然而,眼前这个女人改变了他的生命,让他可以同一般人一样活得尊严。

思及此,他的眼神倏转清明。正因为如此,他更应该一心一意地待她,即使不喜欢她,也不能再去想其他人。

尔时,与倾已端着酒来至他面前。慕容展不再犹豫,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而后在她诧异的目光中走出了两人的新房。片刻回转,手中拿着一物。

待到与倾面前,才现出来,却是一根木簪。

这簪子是我自己做的。他比划道。他身无长物,这簪子还是进欢阁前做的,那时尚小,一心念着要亲手做样东西送给那丫头,因为不值钱,所以没被人拿走,他便一直当成宝样收着,算是唯一属于他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