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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楼之癫狂道(58)

这称呼让阴九幽一愕,而后恍然,终于明白那一夜她为什么会突然如此称呼自己了。

显然,燕九自己也没察觉她对殿下这一称呼有着极度的依赖性,每当她内心处于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便会下意识地喊出这个称呼。无论是当初在幻帝宫中被毒蛇咬伤九死一生的时候,还是在食下优昙罗花痛苦难当误以为阴九幽想毒害她的时候,她喊的都是这两个字。或许便是这样,在不知不觉间这两个字已经深入了她的骨血当中去,相较起来,他的本名给她的只怕是更多的不安定吧。

思及此,阴九幽心中微涩,缓缓放下手。

“不用担心。”他安抚,站起身,欲绕过桌子来到她的身边,叩门声响了起来。

严谨而沉稳的三下,然后,未待他们有所回应,门已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当前一位是个身着武士服,腰配长剑的女子,不,确切地应该说是一个妇人。容颜绝丽,身姿挺拔而窈窕,乍一看像是个妙龄少女,仔细瞧去才发现那头束成英雄髻的青丝已经半白,眼尾处细纹难掩,尽现美人迟暮的沧桑,也凭添了少年缺乏的成熟风韵。

她步履矫健,面如冰封,双眸威光迸射,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尊贵之气以及让人臣服的强大气场。

她的身后,是一个身着布衣身材魁伟的老者,容貌平凡,但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和魅力,他单手负后龙行虎步地跟在妇人身后,竟丝毫没被她的光芒掩盖住。

这两人一进来,整间屋子立即给人易主的感觉。

“本王是来接本王的孙子回京。”妇人道,目光如电,迅速地扫到床上正睡得熟的小阴澈,然后径直走了过去,完全忽视掉了站在桌边的阴九幽两人。

燕九愕然,阴九幽却似乎已经习惯,毫不在意地将她拥进怀里,然后懒散地靠向背后窗子。

“既是如此,可否顺带捎上我们一程?”他淡笑,悠然相询。

妇人闻言,虽没说话,去抱阴澈的手却微顿,再伸出已带着些许颤抖。她身后的老者目光柔和地看向阴九幽两人,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欣慰。

“有何不可。”他开口应,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蓦然相视而笑,其中意味也只有两人明白。

燕九被眼前这三人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有些搞不明白他们的关系。而阴九幽却不容她多想,已扶着她来到老者和妇人面前。

“孩儿不孝,让父王母妃劳心牵挂了!”他垂眼道,就要同燕九一起跪下,却被老者一手一个扶住。

“人无恙就好……人无恙就好……丫头身上有伤,不必多礼。”老者显然很激动,说话的声音都有一些颤抖,紧紧握着阴九幽的手半天不舍放开。

妇人已经抱起了阴澈,却没转过身。

“既是有伤,还不赶紧传太医官!”她低头亲着阴澈的小脸,淡淡道,声音较之前缓和,甚至于有着让人不易察觉的哽咽。

话音一落,门口处立即有人急步而去。

“长天,快来看,这孩子长得真像我。”妇人微侧脸,唇角竟是带着微笑,长挑的凤眸却隐隐闪烁着水光。

燕九看见了,不自觉抓紧阴九幽的手,既为他感到高兴,却又觉得莫名的心疼。

第十章 归航(完结)

毫无疑问,这一男一女便是当朝最著名的战王夫妇,也就是阴九幽的父母阴长天和君无玄。

在潆州停了十日,燕九伤势痊愈得差不多后,众人才起程返航。这十日,战王夫妇每日带着小阴澈以及随船而来的奶娘待仆护卫在潆州城内外四处游玩,晚上由奶娘把孩子送回来,燕九竟然再没见上他们一面,倒是阴长天回来后都会让人来叫阴九幽去陪他下棋饮酒。直到上船之后那天晚上,她才又再次见到君无玄。

君无玄显然刚沐浴过,穿着宽松的深红色长袍,花白的长发垂在背后,看上去说不出的雍容华贵,让人不由生起自惭形秽的感觉。

燕九进去的时候,她正歪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书,房内燃着数盏宫灯,将一切照得纤毫毕露。

燕九知道自己此生恐怕都无法忘记这一幕,无法忘记君无玄抬头看向她时的那个微笑。

因着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冰冷强硬的女战王印象太过深刻,因此她怎么也没想到再相见,看到的竟然会是一个慈爱温柔的微笑。或许是太过缺乏长辈的疼爱,那个微笑便如同一粒石子投入平静无波的水面,将她故作的冷静破坏殆尽,心中不觉隐隐发酸。

“我以为我会失去幽儿。”君无玄说,仍然微笑着,笑容中却有着说不出的惆怅和伤怀。

没想到她会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话,燕九颇感意外,也不知要怎么回答,索性不作声。

君无玄显然也没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意见,说罢这句话,便停了下来,细细地打量她。

好一会儿。

“你是个好孩子。”就在燕九被看得不自在起来的时候,老夫人终于又开了口。“幽儿脾气顽劣不羁,让你受苦了。”

一句话,差点把燕九的眼泪逼出来。很多事很多感受,无论是痛苦的还是欢喜的,身于局中都只觉得再寻常不过,只是提不得,一提,便似乎变得分外不同起来。

哽了片刻,她才将那种酸涩的感觉压下,露出温婉的笑。

“他……他是很好的。”这是她发自内心的想法。什么伤心难过,不过是自己的选择,也自当是由自己承受。他是极好的,无论是以前爱着红衣的阴极皇,还是那个爱捉弄她的少年,又或者是现在这个飘渺若风的男人,都是极好的,否则何至让她恋慕如斯。

君无玄不由轻叹,伸手将她拉至身边坐下,一边为她将发顺至耳后,一边道:

“吾等女子,禀性刚傲者,易以自我为中心,即便是在心中所爱面前也不肯稍稍摆低姿态,柔顺者,又易缺失主见,任人呼喝来去。刚柔兼济如你者,却是难得。”说到此,眸光湛然,有着阅尽世事的通透。“幽儿遇上你这孩子,只怕也是命中注定。换成其他人,又如何能让他挂念不舍。”

燕九脸微红,不由微垂了头,心中却因老夫人亲昵慈爱的动作而升起浓浓的暖意。

看到她腼腆的反应,君无玄笑了笑,从榻上起身,负手来到窗边,河风带着水腥味从窗口吹入,拂得她的长发微微飘动。只看背影,哪里又像是一个年过古稀之年的老人。

“我身为战王,素来将家族荣誉放在第一首位。”她的声音倏转冷硬,连带得身上的气势也蓦然增强,给人以隐隐的压迫之感。

燕九不能再坐着,于是亦站起了身,垂手神色恭谨地站在那里。

“幽儿是我和长天唯一共同拥有的孩子,体内既与如今卿家人有着一半相同的血脉,又流着阴家的血,身份极不普通,因此从小我对他的要求比其他孩子更为严苛……”或许是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君无玄的身体微颤,手不自禁扶上了窗框。“幽儿他……唉……幽儿……”

“王妃……”燕九见她似乎有些不适,不由关切地开口,却被她抬手打断了。

只听她咳了一声,像是在清嗓子,而后一昂下巴,刚硬地道:“我君无玄此生最厌后悔,也不准别人在我面前提后悔二字,但是……但是,对幽儿,我确确实实是后悔了。悔不该将小小年纪的他丢上战场,悔不该没给他足够的疼爱,悔不该……”

太多的悔不该,可惜时间难以逆流,于是只能成为遗憾和永远无法抚平的伤。老人的声音已带上些微沙哑,本来挺得笔直的背仿佛不堪悲伤,竟有些许佝偻了。

燕九心中蓦酸,不由向她靠近了一步,再次轻唤:“王妃。”

君无玄没有应,半晌,方转过身,眼角依稀有些发红,脸上却挂着温柔美丽的笑。

“好孩子,如果不是你,我们只怕真的会失去幽儿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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