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夫人诧异地睁开眼看向他，微挑的眼角因为这个表情而抹上了一丝淡淡的菲色，如杏花落在羊脂玉上，滟滟生辉。
“你这样做，会后悔的。”她柔声道。
被她这样看着，鹰座觉得自己因她的冷淡而僵凝的心脏终于又开始跳动了，摇了摇头，他继续手上的动作，唰唰两下割断了她脚上的绳子。
“我不会。”他说。他明明知道从摘下面纱后自己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却甘之如饴，升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只是想让她眼中有自己，只有自己。
第四章 已然相别(5)
“谁说我不知道！”老板受激，把碗放案板上一扔，“天彻庄与剑啸庄并称天下两大庄，在咱们叶郡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喂，老板，我的馄饨！”饿得饥肠辘辘的客人不满了，一拍桌子，高声叫道。
“哦哦，看我这记性……马上，马上就来，你稍等！”老板这才想起锅里还煮着馄饨，忙利索地拖过碗放上佐料，加了汤，用竹笊篱将翻滚许久的馄饨捞进碗里，送到那客人的桌子上。
拿帕子擦了擦手，见没人来，这才拖了条长凳坐到梅干菜她们那桌，开始说起天彻山庄的各种小道消息，其中当然不乏这次在天下广招门徒的事。大约是两个孩子专心的样子取悦了他，又或者是难得遇到能让他显摆叶郡人优越感的人，他一打开话题便停不下来，直到有客人来。
待他起身去招呼客人的时候，梅干菜放了六个铜板在桌上，然后带着小汤圆悄悄走了。
从馄饨摊老板的口中，她们知道了天彻山庄在北城的东棠山上，之所以在天下广收门徒，是因为庄主魏怀天想要从其中选择一人成为他的关门弟子，传承他的衣钵。魏怀天膝下无子无女，所以很多人都在猜测，被选中的那人有很大可能会成为天彻山庄的下一任庄主。
当然，什么关门弟子，下一任庄主都跟梅干菜她们没什么干系，她们只是想找到一个地方容身，幸运的话能学到一些武功，不再受人欺负。
从码头到北城的东棠山，两人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有多，等看到那半是烟雨半苍绿的高拔山峰以及位于山腰的宏伟建筑群时，都不由有些胆怯。
“菜菜……”小汤圆抓紧梅干菜的手，气喘吁吁地看着那些朴拙却不失雅致的屋宇，有些迷茫。那种地方她们真的能进去吗？
梅干菜有着相同的忧虑，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她怕她一露出怯意，两人就再也没勇气走到那宅子前面，那么历尽波折来到叶郡便失去了意义。
选了块半干的石头坐下，她从包袱里掏出两个在街上买的包子，递了一个给小汤圆。吃饱了才能有力气爬山，天黑之前她们一定要爬上去，否则就要在野外过夜了。
包子是肉馅的。小汤圆掰开，从里面拈出馅子递到小金蛇的嘴边，小金蛇别开头不肯吃。
“你不吃怎么能长大呢？”小汤圆说，将手里的肉馅跟着凑了过去，大有它不吃便不罢休的意思，哪里还有丝毫畏惧。
那日她被擒，小金蛇藏到了她的怀里，竟然没被发现。它跟着她这许久，她从来没见过它吃东西，刚开始害怕还不觉得，现在却开始担心。
小金蛇再次扭开头，小汤圆急了，索性伸手去抓它的脑袋想要直接塞进去。不知是否察觉到她的意图，小金蛇哧溜一下从她手上滑下，掉落草地，几下扭动便没了影子。
小汤圆傻了，赶紧去追，却哪里去找。
“菜菜，蛇蛇不见了。”她喊，声音里带着哭腔。
梅干菜一直看着她在那里折腾，此时被喊，不免有些头疼，两三下将包子解决掉，这才走到仍弯着腰在草丛里寻找的小汤圆身边。
“你不是一直想赶它走吗？”口里虽然是这样说，她仍然低头帮着在草丛山石间寻找。
小汤圆被问住，好半会儿才吱吱唔唔地道：“那……那人家现在不想了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将小金蛇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许是去找吃的呢。”梅干菜捡了根棍子在灌木草丛里敲敲打打，依然不见小金蛇的踪影，无奈地摊手，“等它吃饱了就会自己回来罢。”这句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小汤圆更不相信，可是也无可奈何。找了半天，草叶灌木枝上残留的雨水打湿了两人的裤脚和鞋袜，分外不舒服。
“你快点吃，吃完咱们就上山，再晚天就黑了。”梅干菜放弃，跳到一块大石上蹲着，仰头看着山上的天彻庄，思索着被拒的各种可能性以及应对之法。
小汤圆没有说话，坐到她旁边，低头咬了两口包子，眼泪叭嗒叭嗒便落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梅干菜才发觉，于是伸手揽住她的轻轻颤动的小肩膀。
“菜菜还在啊。我不会离开你的。”梅干菜说。脑子里却浮现十一郎温柔俊美的笑脸，想到他生死未卜，想到明明心急如焚却仍然坚持将她们送到蔚城的罗刹夫人，眼圈也不由红了。
第五章 年龄的问题(1)
对于两个孩子来说，天彻庄又高又大，就像说书人口中仙人住的地方。因此，在走到那雄壮威武的大门前时，她们心里已对整个庄子以及庄子里的一切都升起了敬畏之情。
天已经黑了，仍酝酿着雨水的天空看不见一缕星光。然而整个天彻庄却灯火通明，大门前的两个灯笼在夜风中摇摇晃晃的，使得它面前的一片空地的光影也跟着若明若暗的移动。
门环很高，就算是以梅干菜的个子也够不着。墙里墙外，如同隔着一道永远也无法逾越的天堑。两个孩子站在大门前，瘦小得没有什么存在感，可以轻易让人忽略。
啪啪啪！梅干菜强忍住心里的忐忑，小手在门上使劲拍了几下，沉重的声音在夜色的山林中显得异常空寂而惊心。小汤圆觉得心脏似乎也跟着呯呯呯地跳得厉害，不由得抓紧了梅干菜牵着自己的手。
没过多久，旁边的侧门开了一道缝，一个男人的头从里面探出来，东张西望了半天才看到梅干菜两人，有瞬间的错愕，而后粗声粗气地喝问：“干什么的？”
梅干菜没想到门会从旁边开，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赶紧拉着小汤圆跑到侧门边，道：“我们是来拜师的。”
男人闻言眉毛挑得老高，上上下下瞟了两人一通，面无表情地道：“白天再来！”说着，也不等回答，嘭地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吃了闭门羹的两个小孩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小汤圆才喊了声菜菜，梅干菜抓了抓脑袋，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硬着头皮又去敲门。
这一次隔了很久门才打开，那人满嘴的油光，还鼓鼓嚷嚷地嚼着什么，显然正在吃晚饭。见还是两人，他脸不由一沉，梗了梗脖子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不等她们说话，恼怒地恐吓：“说了明天来，没长耳朵不是？再敲，再敲就把你们的手打断！”
嘭！门又关上了。
两人被这架式唬住，又有些气恼，要按以往的脾气，早拉开嗓子骂了，但是还想进去拜师学艺，便不敢像以往那么不管不顾，只有含在嘴里嘟嚷几句，却当真不敢再敲门。
“菜菜，怎么办？”小汤圆眼巴巴地看着梅干菜。
梅干菜看了眼黑乎乎的来路，知道这个时候下山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在这附近找处避风避雨的地方将就一夜。看来看去，只有门下这块有宽宽的屋檐挡着比较干燥，还有就是……
她一喜，带着小汤圆钻进大门边的石狮子肚下，两人挤成一团，勉强也能糊弄一晚。
山让的夜很冷，梅干菜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便被冻醒了，于是伸出手抱紧小汤圆，看着外面灯笼照亮的石板地面，怔怔地出神。
“菜菜，我想阿爹阿娘了。”小汤圆不知什么时候醒的。
梅干菜嗯了声，用额头蹭了蹭她的，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