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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做题家(18)

真是麻烦啊。

那种微妙。

二十几岁,仍然处理不好的微妙。

二十几岁,仍然为这种“小事”不安。

王子舟捧着选单,没有意义地翻着。

对方问她:“看好了吗?”

王子舟抬头看过去。

对方又说:“如果拿不定主意,可以点套餐。”

太好了吧!王子舟如释重负,指向最中间那个套餐——

不是最便宜的,也不是最贵的,怎么会有这种刚刚好的存在?

“那就这个吧,可以吗?”她说。

“好。”他说着转头呼唤店员点单,“すみません、注文お愿いします(你好,麻烦点单)。”

王子舟合上选单,听对方指着选单跟店员说“これをください(请给我这个)”,顺便暗暗评价发音。她直觉这个人书面日语不错,口语表达应该很一般——没什么意义的评价,他又不靠这门语言吃饭,说不定还是英语入学的,王子舟连一瞬的优势感觉都没能捕捉到。

等待前菜送达的间隙,王将军终于有机会执行自己的行军策略。她说:“听说晚上有阵雨,你没有带伞吗?”

陈坞回:“骑车来的。”

王子舟问:“从学校吗?”

陈坞回:“东竹寮。”

王子舟问:“哦对,你住东竹寮。”

在话题逼近死巷的刹那,王子舟说:“茶叶蛋很好吃——”稍顿:“香料是你从国内带来的吗?”

“嗯。”

“我那天真的没有带钱。”她说,“後来再下去,你已经走了。”

“没关系。”他说,“本来就是煮多了。”

“嗯?”她看过去。

“忽然想吃茶叶蛋——”他看着她回道,“但只煮一个,太浪费香料了。”

原来如此。

王子舟想,我要不要现在把那枚百元硬币还给他?如果被拒收岂不是很尴尬?但错过这次,说不定以後也没什么机会了。一种介于“舍不得”和“应该给”之间的情绪,在她心头荡秋千,前後摇摆。

她最终还是从帆布袋里翻出了钱包。

“你要现在给我茶叶蛋的钱吗?”

三折钱包才刚刚开启,对方就这样问道。

他会读心术吗?!

王子舟进退维谷地拿着钱包,陈坞的视线飞快掠过她特意卡在透明照片夹里的那枚百元硬币。

他看到了。

看到又怎样?

王子舟盯着那枚硬币说:“我今天正好有一百元。”

她好像听到笑声,也好像没有,但是一抬头,对方真的在笑。王子舟第一次看到他笑。很节制,没有露牙齿,但应该是真的在笑,因为眼尾有笑意。

很好笑吗?王子舟想。

店员在这个时候送来了前菜。

“先吃吧。”陈坞说着,把装凉拌鱼皮的小碗往她这边推了一点,“你有忌口吗?”

上面搁了一团葱。

王子舟说:“没有。你有吗?”

陈坞说:“鱼腥草不吃。”

王子舟嘀咕:“江苏好像没有吃鱼腥草的习惯吧?”

陈坞说:“确实。”

品嚐鱼皮,王子舟感觉像在咀嚼一种固体胶,和她预想中无与伦比的鲜美滋味好像不太沾边——果然,想象与实际,一定存在着落差。

但也有符合她想象的部分,比如陈坞会把杯子留下的水渍擦掉。

装着低于室温的饮料,杯子就一定会在桌面上留下水渍。有些人对此毫不在意,袖子碰到就碰到了,反正就是空气中的冷凝水而已,又不脏。但王子舟就一定会拿纸巾擦掉,哪怕要反覆地擦上好几次。

她想象中陈坞应该也会干这种事。

果不其然。

“不好吃吗?”他忽然问。

“啊,不是。”王子舟忽然意识到自己吃完那一口就没再动筷子了,于是又夹了一筷子鱼皮沙拉塞进嘴里。

“挺好吃的。”她吃完咕哝。

其实只是一般好吃,甚至可以称得上,不太好吃。

流露喜恶,也要分物件和场合。如果对面坐着的是蒋剑照,她肯定早就忿忿不满了:“好难吃,为什么卖这么贵?!”

对了,蒋剑照。

王将军按照行军策略稳紮稳打,逐步攻入对方的私人领地。按照她的设想,应该先问“你是江苏哪里人”,对方若回答“江阴”,她就顺水推舟说“好巧,我本科最好的朋友也是江阴人”。

江阴不大,高中也不多,对方如果问:“是吗,哪个高中的?”那她就可以说出那个高中的名字,这时候对方大概率会接:“那和我是校友。”到这时候,她就可以问出那句话:“叫蒋剑照,你认识吗?她在J大历史系读博。”

就在她战术喝水预备执行计划时,陈坞却先一步问她——

“校友群里的王子舟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