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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做题家(17)

留意着时间,她在七点整走到了大丸百货前面的巴士站。

陈坞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

谁也没有早,谁也没有迟。

对方和昨天一样,仍然是轻装而来;王子舟也没有夸张到再背负一个“炸药包”,她终于可以挺直脊背,轻松地与对方打招呼:“嗨。”

他也说:“嗨。”

选手在拳击比赛场外见面了,还是场外的风让人心旷神怡。

并排走在步道上。

就这样走了几十步。

警惕的王将军忽然回过神,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这样走对吗?”

说着掏出手机,打算开导航——

一张纸片被带出口袋,慢慢悠悠飘落到地上。

陈坞弯腰替她去捡。

杀头吧,陛下。

此人留不得了,王将军心如死灰地想。

惊涛骇浪一瞬涌来。

王子舟被吞没的瞬间,对方直起身,若无其事地把纸片还给她,将她从波涛中拽了出来——他甚至看都没看一眼。

捡起他人掉落的私人物品,不过度关注它是一种美德。

问“这是什么”,可以满足好奇心,却是很失礼的行为。

王将军逃出生天,把行军策略揣进兜里,将其握成皱巴巴的一团,竭力平复因惊恐陡增的心率。

智慧手表弹窗问她:监测到您在步行,要开启记录吗?

王子舟瞥一眼萤幕,心想:你可真是烦得很哪。

心率降到110次/分左右,就不再往下降了——毕竟还在走路。

“不用导航,很近。”陈坞说。

“嗯。”王子舟闷闷应了一声。

她还沉浸在劫後余生的情绪里,忍不住覆盘刚才那一瞬间。越是覆盘,疑心就愈重,非要得出个结论才罢休——会看到吗?不可能吧,字那么小,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清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尽管理性的判断告诉她对方应该没看清内容,但还是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挑衅她——

王将军,说不定哦。

说不定哦。

生性多疑的王将军咬牙切齿。

将军的手在裤兜里握成拳。

“你吃过河豚吗?”拐进巷子时,陈坞忽然问她。

“啊?”王子舟回过神,诚实地答道,“没有。”

她又反问:“你吃过吗?”

对方很平常地应道:“嗯。”

夜色完全照覆古都小巷,灯都是小小的、四散开的,不甚起眼,不像华丽的百货商场,顶灯密集铺开,弄得像白昼一样明亮。

王子舟觉得自己也像这小巷一样黯淡,她莫名其妙地接了一句:“浙江不怎么吃河豚,你们那里会吃河豚吗?”

“嗯,江苏很多地方可以吃到。”对方仍然说得很平常。

“怎么吃呢?和日本这边应该不一样吧?”

“放秧草红烧,或者什么也不放,清汤煮就很好吃。”

“秧草?”王子舟看他。

陈坞停下来,似乎想了想,回了她两个字:“苜蓿。”

“啊,是苜蓿。”王子舟恍然大悟。

“到了。”他说。

王子舟看到了那个不太起眼的方形店招,以及上面写着的“ふぐ”(河豚)字样。在她从小形成的认知里,河豚绝对是一种吃了会死的东西——影视剧里因为中河豚毒死掉的可不止一个——它和危险几乎划了等号,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因为鲜美。

但在王子舟眼里,所有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去体验的东西,都不值得尝试。

所以,哪怕她後来知道,原来河豚是可以养殖的,控毒技术也很成熟,吃了并不会死掉,她也不愿意去冒险。

哪怕概率低到可忽略不计。

她也总觉得自己会成为那个倒霉蛋。

来日本之後,路过很多次河豚店,但她从没想过进去吃一顿。

它也许真的很鲜美,但我克服得了那种诱惑。

我就是趋利避害科的状元,现在却稀里糊涂进了这家河豚店。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哦,原来是因为皇室喊我这个新晋首相吃饭。

罢了,同吃一锅鱼,要死一起死,怕什么?

店员指引的位置在二楼角落,灯光给得不足,倒是很契合古时候吃河豚的氛围——搞不好会吃死人,官府下令不准吃,于是偷偷吃。

偷偷吃。

王子舟坐下来,接过选单。

河豚料理,哪怕是普普通通连锁店,对穷学生而言,也完全称得上是高阶料理。三位数以下的菜品很少,可选的只有一些前菜、炸物和饮料。

王子舟想,都好不容易大着胆子来了,当然不能只吃这些,于是视线重回套餐的部分——

一万多。

还行吧,没有想象中昂贵。

是有点肉痛但可以负担的程度。

不过她没有直接点单,也没有说话,因为她根本不确定怎样才是对的——首先这顿饭性质很模糊,对方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约她吃饭?是因为感到抱歉而赔礼吗?那这顿饭是不是属于请客性质?姑且算是请客好了,那她作为客人又该如何做呢?从小受到的教导是,客随主便,主人给什么吃什么,作为客人绝对不能提出要求,即便主人请我点单,也不该点贵的;但後来又听说,太客气也是不行的,一味地拣便宜的点,会让主人觉得你看不起他,从而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