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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之诚(565)

爷爷吃下去的第一口,就吐了。

接着一直对他们很和蔼的爷爷勃然大怒,扬手就要打他。

还好父母就在客厅,听到了动静,跑进来把爷爷安抚住了,他们也匆匆走了。

后来妈妈教他,不是所有人都能吃肉的,在她工作的医院里,就有人因为胆囊的问题,从出生下来,一点肉都不能吃,一吃就吐,爷爷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吃肉,再也不能拿肉给爷爷吃。

他似懂非懂,做了坏事,也不敢当面辩解,只在心里反驳……爷爷也许胆囊有问题,不能吃肉,但爷爷肯定吃过肉,不然怎么会对奶奶说“你肉做老了”?

这件事发生以后,他惴惴了好几天,总当心爷爷就此不喜欢他了。

但下次再过去,爷爷就像是忘了上回发生的事情,对他依然亲切,依然给他抓了把糖果。

两家人彻底划下裂痕,变得淡漠,还是因为纪语那件事……

不是三年前的事情,是更早,早在纪语进行欢心手术的时候。

人的记忆就像一本放老了的书。

外表看着还光线,真翻开来细细品读,才能发现,有些内页,被水湿了,有些内页,被火燎了,有些内页,被虫噬了,还有一些,两两黏合起来……那些明明经历过的人与事,也得七拼八凑,才能自脑海深处渐渐泛出。

纪语换心之后,他在家中见到了爷爷。

那是爷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上他们的家门。但不是来看望休养的纪语的。爷爷怒气冲冲,一进门就和爸爸去了书房,书房的门关着,但薄薄的一扇门,根本挡不住爷爷暴怒的声音。

根本无法想象,那样瘦弱的身躯,居然能够爆发出震动门墙的怒吼。

爷爷在骂爸爸,不应该给纪语看病。

具体的责骂,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纪询的脑海中淡去了,他只记得,妈妈在怒骂响起的第一时间就跑进纪语的房间,捂住睡着的妹妹的双耳,她长久地望着书房,脸色一如树梢上的冰棱般寒冻。

后来他们从书房里出来了,爸爸的脸上有伤,爷爷动手揍了爸爸……

纪询问妈妈,为什么爷爷发了那么大的火?

妈妈当时说,因为爷爷不喜欢妹妹,觉得妹妹个是女孩子,不应该花这么多钱。当时他也不小了,他隐约觉得,也许真相并不是妈妈说的那样子……在他和妹妹一同去爷爷家里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见过爷爷对他们有什么区别。他有一把糖,妹妹也有一把糖,爷爷笑呵呵的,但从不抱妹妹,也从不抱他。

爷爷对他们一视同仁。

纪询走进院子,蹲在爷爷面前。

他审视着爷爷布满老人斑的脸,白汗衫上衣,蓝色裤子,黑色拖鞋。

“爷爷,你还记得我吗?”纪询握着老人的手,“我是小询,纪询。”

老人的手湿漉漉的,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潮气。

他对上老人浑浊的眼,听老人嘟囔:“询,询。”

他摸到老人双腕的关节,同样的手,左手比右手粗大一圈,肩膀也向左斜,斜着能缓解些左肩处肩周炎的疼痛。

他第一次用一个侦探的视角,看着并不亲近的爷爷。

答案自然而然浮现在他脑海——爷爷曾经是个厨师,惯用左手颠锅,所以手腕粗大,肩部关节炎,所以看一眼,就知道奶奶的肉做老了。

一个不吃肉的厨师?

“爷爷,”纪询又说,“你认识阿坤吗?”

阿坤,胡坤,和你同样老,同样香江户籍的人。

爷爷:“坤,坤,卢坤。”

纪询精神陡然一颤,但再仔细一听,从爷爷喉咙中滚出来的,根本不是胡坤的原名“卢坤”,而是一声带着痰的呼噜声。

“……小询?”

前面忽然传来苍老的女音。

纪询抬起头,叫了声:“奶奶。”

奶奶是个小老太太,只有一米五三的身高,爷爷还清醒健朗的时候,奶奶像道阴影般站在爷爷身边,不怎么和爸爸妈妈说话,也不怎么和他们兄妹说话;等到爷爷开始糊涂,家里家外,开始由奶奶一手操持,他们的接触才多了,只是多也多得有限。

“今天怎么过来了?”奶奶困惑问。

“想你们了,过来看看。”纪询笑道,帮着奶奶把在外头晒太阳的爷爷带进房间。

这时候的爷爷很听话。

让他站起来,他就站起来,让他往里走,他就往里走。

进了屋子,房间有着老式建筑的黯淡,猪肝色的柜子桌子,也带着浓厚的时代气息,奶奶从纱橱柜里拿出碗来:“小询早上吃过了吗?要来也不提前和奶奶说一声,奶奶这里除了榨菜就没有别的东西,我给你做两个鸡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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