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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102)+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老头嘿嘿笑着,“偏了你的东西咯,乡里乡亲的。”

这便拉近了关系,嘉安顺势问他讨口水喝。农家是很少来陌生人的,特别是他现在已经完全不像一个乡下人,只脸色就不像。尽管对方生疑,但在铜板的面子上还是跟他聊起来。他先跟着慨叹了一会赵老太太的喜丧,又问,他们隔壁的是姓傅?对呃对呃,你等等看见两间瓦房,就是傅家,他们阔。怎么个阔法?盖得起瓦房就是阔咯,立春时候还新添了儿子。嘉安怔了怔,他们老太太还在?早没啦,死掉好些年了,现在他们老大当家。老爷子呢?

显然赵家的人平时也常在背后讲邻居的坏话,那老头自动地将嘉安看成同一边的,露出一副神秘的神气。“还别说,老东西真挺有骨气,前头病得那样厉害,听说两条腿瘦得只剩这么一丢丢细。”他伸出一根小指头来晃着,“他跟人商议,说不愿意给儿子当拖累。人家劝他们,老爷子好不了啦,反正已经一辈子享福,你们成全他,就当尽孝。后来谁知道怎么弄的,总归两个儿子都得有份,弄了一辆板车拉进山里,就没回来了。”

嘉安意外地并不觉得怎样难过。那时候卖他进宫,完全是他父亲的决定,作为母亲是不容置喙的,他只记得他母亲曾经抱着他流过许多眼泪,除此之外也就没了。仅有的一点怅惘,是因为父亲对他两个哥哥可以牺牲到那种地步,但对他却视同牲口一样发卖,扔他去火坑里,他到今天也不能明白自己究竟做错过什么。

“我听说他们家有人在宫里做事,怎么沦落到病也治不起?”

“这怎么叫沦落?”这个年纪的人一拧起眉头来,那灰白的眉毛就显得异常地长,眉骨上肉唧唧地隆起来,“属他们家最阔了好吧,那两间瓦房都是他们兄弟进宫以后盖起来的,你再看看我们住的——他们有钱着呢。不过他们从来也不提家里出了个太监。”老头狡黠地笑了,“叫人家怎么开这个口哟!”

嘉安也笑起来,带着点凄凉的神色。

他站在那间院子外边,已经完全看不出小时候的痕迹了。人家说他们阔,其实也不过是盖了十来年的旧瓦房,使睡觉和烧火的地方能够分开成两处,从没有上过漆的墙壁和院子里晒的衣裳看,仍然是穷。

有一个非常小的男孩子,头发剃得只剩半寸,留着头顶圆圆的一片,打起冲天辫,用一根旧荷包上拆下来的红绳扎着,摇摇晃晃地从院子里往外走。他姐姐从后面一阵风似的跑来叫道:“让你再乱跑!外头有狗把你叼走!”那四五岁的女孩子几乎撞到嘉安身上,但敏捷地一扭身,也不看他,只从破了洞的袖管里伸出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插到她弟弟腋窝里,把那男孩子艰难地拎起来回去了。他猜测他们家里添的丁大概就是这个。其实那男孩总有一岁多了,但嘉安对于什么年纪的小孩子该是什么样,简直是一点认识都没有。

嘉安踌躇着该不该进门,明明走到这里了,但这一步却是比之前所有的路途都要遥远。算一算,十七年了。

这时候一个女人出来打水,拎着两只木桶,挑子上的铁钩磕着厚竹板,“豁啷、豁啷”地一路走过去。她经过他之后,嘉安才发觉她背上还有个襁褓,用那种最常见的蓝底白花的棉被包成一卷,开口的地方露出一只毛茸茸的黑脑袋。嘉安陡然生出些敬意,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她也许有三十多岁,但乡下女人的年纪往往看着比实际大很多,而且一双畸形的脚可以走得那样快,是缠过又放的半大脚,他只看见一个灰色棉布夹袄裙的背影,一拐一拐地伏在井口。因为不便弯腰,她把襁褓解下来,把那孩子就放在井沿上,自己再把水桶送下去。襁褓觉出异样,抗议似的扭起来,嘉安差点惊叫出声。那女人屈着一条腿蹬在井沿上用力拽那根麻绳,这时便空出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把那孩子往边上推了推,顺势把鬓发掖到耳朵后面,嘉安又十分担心那孩子滚到地上去。女人打了水,仍旧把孩子背到背上,用一根非常宽的扁担勾起两个桶,泼泼洒洒地走回来。

女人看了他一眼,嘉安连忙扭过脸,匆匆拐进前面的巷子里。

❈ 作者有话说:

景承会下线一段时间,从我嘉安小天使的视角独美一阵子。是“虽然没有蒸煮的对手戏,但写手本人非常喜欢的npc加戏环节”,俗称“市井百态”or“群像戏”。

第64章 少小离家老大回

桂枝回到院子里叫了声家兴,她丈夫先没搭理,她又叫了三五声,他才走出来,一面打着哈欠,把半块葱油饼送到嘴里,“又作什么怪?”桂枝道:“有事问你。”她丈夫道:“有什么事不能吃饭说?我昨晚没睡好,你不晓得?一大早在这里号丧。”桂枝皱眉道:“你再看看是什么时辰?已经晌午了。”她丈夫道:“晌午怎么样,屋里一股臊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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