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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104)+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嘉安诧异地笑了,“你是谁?”

桂枝有些尴尬,小声道:“我是家兴屋里的。”

嘉安没吭声,沉默了会儿,抬手作了个长揖,桂枝才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我就说是一家人呢,从没见过的也能认得,你跟家兴还是有点像。”嘉安道:“让大嫂费心了。”桂枝问,“叔叔怎么不来家?”嘉安笑道:“好久没回来了,提前也不曾来个信,原是我礼数不周,怎么好冒冒失失的闯进去,给你们添麻烦。”

桂枝低下头道:“你放心,家里都好。”

嘉安隐约听出下逐客令的意思,那女人果然十分歉疚似的道:“可是我不能请你到家里来,家兴知道了要闹的。”

嘉安心里沉了一沉,但立刻笑着说:“不必让我,我本来也只看一眼就走。”

他重新打量面前这女人,已经可以勾画出他哥哥平素对她的态度,不禁对她更加生出一些怜悯。两个人慢慢地往田垅上走,沉默了一会,他终于开口道:“那末,家里全仗大嫂了。”

他摸出两张银票递给她,桂枝没接。“这么多钱,”提到钱,她不由得羞赧地笑着,“家兴一定拿去赌,叫家丰知道了不免要吵架的。”

嘉安没有想过是这样的结果。

他雇的马车早折返了,一时想不到怎么进城,只好顺着田埂上茫然地走下去。这村子后面有一条河,小时候他哥哥们常带他下水摸鱼,倘若摸到了,这天的饭桌上就可以难得一见地没有抢夺。现在这河岸上凭空架起一座木桥,使得那以前的回忆似是而非,不甘心,却又实在令人怅惘。他在桥上站了很久,直到天暗下去,能够听见远处山林里野狼的号叫声,举目皆是莽原,方才意识到今天是走不了了。

嘉安在巷子里徘徊了很久,还是去敲了门。是家兴出来开的,趿着一双灰土土的布鞋,裤管卷到膝盖上,他正洗脚洗了一半,举着一盏油灯,没好气地往嘉安脸上一照。两个人都沉默了半天,家兴突然火起来,高声问:“你找谁?”

嘉安哽咽着说:“借宿。”在那凶狠的声气中他已经知道家兴认出他了,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家兴并不想见到他。他顿时像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嘉安感到十分局促和歉疚,脸上浮现出羞耻的潮红。

第65章 各自心怀鬼胎

他们家里的堂屋,是一间四四方方的泥瓦房,墙上贴着两张已经破旧落灰的年画,那“莲生贵子”的白面圆头娃娃,穿着大红的肚兜,从农历年里就捧着一截藕,直捧到入秋,脸上露出诡谲的笑意。四方桌放着油灯,三个人各坐在一边,有种怪异的紧张感。细看之下是家兴和家丰长得更像,都是一张被晒得发红的脸,带着点警觉的神气。小的都被打发去睡了,家丰的女人玉琴,坐得离方桌远远的,借着这点光亮,在那里缝一件小女孩子的棉袄。

一开始先都不知道说什么,只盯住那盏豆大的火光,仿佛人没到齐不便开口似的,都在等谁先打破僵局。桂枝安顿了孩子,端出一个黑漆漆的茶吊子、三只大瓷碗来,嘉安便起身倒了两碗茶递过去,低声叫:“大哥,二哥。”

家兴喝了茶,见他仍站在那里,不由得啧了一声说:“你坐呀!回来家里怎么穷客气!”他看不惯嘉安那副伺候人似的样子,但脸上和缓下来了。

嘉安道:“现在家里这样热闹了。”家兴“嗳”了一声,点头说:“都是这几年的事。”他把家里新添的几口人简略地讲了一遍,最后提到他自己的儿子,抱怨那孩子落地竟有八斤六两,他女人生了两天一夜,差点养不下来,但隐含着一种得意在那里。嘉安忽然打断他问:“大姐二姐呢?”

家兴没吭声,他弟弟家丰一直不说话,这时把两只手放在一起搓了一搓,摇头说:“大姐早没啦。”说起来当然是媒人不好,姑爷的脾气提也不提,上门只管拣好的夸,因为姑爷家开着一爿打铁铺子,所以极力称赞他勤恳,做事肯出力气。但他姐姐固然也有不对,不该轻信人家说的,还没过门就吵着要退婚。哪里有女方退婚的道理呢?婆家当然要不高兴。年轻夫妻拌嘴是常有的事,实在不至于寻死觅活,讲到底还是她气性太大的缘故。要说打老婆,哪个男人不打老婆?就算姑爷一时手底下没轻没重,也不该真就一头吊死,更何况还怀着身子。

嘉安怔怔听着,突然不耐烦起来道:“谁给她定的这门亲?”家丰道:“当然是爹做的主。”嘉安冷笑道:“不是他是谁呢。”家丰便不吭气了,端起碗“咚咚咚”一口气把水喝光,笑道:“二妹过得不错,说给了你大嫂子的弟弟,横竖都是亲戚。”他特地瞟着嘉安的脸色,见嘉安没什么反应,方从喉咙里轻微地“吭吭”咳嗽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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