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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114)+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嘉安不做声。他实在是气恼,他就那么不争气,一套反应做来这样娴熟,简直是刻在骨头里的下贱。景承直到看着他躺进被子里才吹灯走了。他一关门,嘉安立刻翻身坐起来。他看得懂景承的眼神,在久别重逢以后,景承对他充满了新奇与热情的欲望。原本他以为,他们最有可能的是顺理成章地上床,然后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现在他发觉也许还有一些别的。但那些对他来说毫无用处。他已经累了。

第71章 他们总是拖泥带水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不过仍然是阴天。嘉安是醒过来才想到,他自己随身带着换洗的衣裳,其实不必穿景承的,好像接受了和他很亲昵一样,忍不住有些懊悔。他把景承的里衣换下来叠好,又把床榻收拾整齐了才出来,周妈已经在门口候着他了。

现在他才看清楚这宅院,是普通的三进民居,有些旧,毫无特别之处,唯独靠院墙从外面引了一道河水进来,就着这一洼碧油油的池塘,造成个精致的小园子。匆匆扫过去,一片笼着灰色的苍翠,冬天的绿无论怎么看都是老气,一种虚假的生机,塘边的枫叶却红得令人心惊。他又偷偷打量周妈,今天她换了件葡萄紫的夹袄,灰绿色褶裙,像人家媒婆一样,笑嘻嘻地走路带风,丰腴得不像个老妈子。周妈也打量他,忽然一拽他的袖子笑道:“傅公子跟四爷以前就认识?”

嘉安吃了一惊,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傅?”

“四爷说的呀!昨夜里真是鸡飞狗跳,我这人一向睡得早你晓得吧,灯都吹了,有发在外头喊我,说四爷带了客回来——嗳,回头你看见他,叫他有叔就行,别看他一脑袋都白了,年岁还真没多大,属狗的,过年才四十七,四爷也这么叫他,就叫有叔。哎哟哟,我还以为有发睡迷糊了……”

嘉安听着那副声气,大有默认他要在这儿长住的架势,忙打断她道:“这府上还有什么人?”

“没啦!”周妈扯着她的媒婆嗓子高声大笑,“就我们仨,算上傅公子你,四个。”

“好端端怎么说到我身上。”

周妈像没听见似的,仍旧絮絮地跟他讲昨天夜里她烧水时如何困得五迷三道,几乎一头栽到灶里去,给火燎了头发,有发还在那里催,叫她快点去看四爷这遭带回来的人,终于不是穷老婆子了,一个年轻的少爷,好俊俏的一张脸。其实嘉安年岁不小了,但看着也许只有二十四五。紧接着四爷也来催,在她面前一圈圈地绕,想到什么东西就要来跟她说一声,恨不得把整个卧房都给搬过去。“嗳,所以你跟四爷是早就认得的?”

嘉安只得“嗯”了一声。周妈笑道:“难怪。”却不再往下说了,故意要他去琢磨其中的意思。嘉安尴尬得有些恼火,却也不好再说什么。走到饭厅外,周妈噤了声,转身去厨房张罗。嘉安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里头暗红的丝绒暖帘已经掀开了,景承赭色的袍角不紧不慢晃到他面前,像塘边的枫叶阴魂不散跟着他,一路烧进屋里。

“夜里睡得还好?”

“……还好。”

没有借酒装疯,只能拣些不痛不痒的来开局。桌上摆着藕粉糖糕、蟹壳黄、粳米赤豆粥、盐渍梅子,又有一大碗酒酿,景承点点头叫他坐下,“尝尝,都是照你从前喜欢的口味。”

“何必这么折腾。”嘉安淡淡地道。

景承舀了一碗桂花酒酿递给他,“咱们都从没这样坐在一起吃过一顿饭。”

热气腾腾地接在手里,莫名其妙想到“举案齐眉”,像个笑话,要等他一头撞进他的地盘里,才搜肠刮肚想出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景承又搛一只蟹壳黄给他放在碟子里,“周妈帮我一起做的……或许不如秦小七做得好,也已经尽力了。”

嘉安忍无可忍,一撂筷子站起来,“你究竟要怎么样?我已经望三十的人了,不是三岁小孩,生气了给块糖哄哄就什么都抛到脑后了。”

嚷完他又觉得自己沉不住气,干什么先翻脸,越翻脸越显得在意。

“那,你的确是在生我的气吗?”

“贺景承!”

冲口而出这么一句,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指尖微微地颤抖着,下意识往后躲了半步,难保不是下一瞬耳刮子就抽到脸上。一面对景承,连时间都往回倒了几年,本来他活得好好的,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对景承没办法。说一点儿不顾虑是假的,毕竟在他跟前卑躬屈膝惯了。

“你本事大了,”景承惊奇地笑起来,“如今叫起我真是毫不客气。”嘉安没作声,他又摇头笑笑,“我活到今天,连名带姓地给人这么吆喝,你是头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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