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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129)+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射礼的来头。编资治通鉴的司马光,投壶的玩法就是他定的,谁知道现在会变成青楼里的把戏。”景承小口啜着酒,长余隔着一桌子人喊:“四爷怎么不来玩,在那里坐着干甚么?”

景承道:“我去去就回来。”

嘉安远远地看他,高且直的背影,裹着出风毛的荼白色厚锦袍,像棵迎风不动的桦树,抬着手往前一掷,黑亮的箭尾从他手里飞出去。长余跳起来喝彩:“四爷扔了个连中!”景承笑笑,再掷下一根却歪了,被罚了一盅。

桌上只剩下他和周妈,不得不找些话出来讲,“周妈家里人不在苏州?”

“我没家里人,”周妈摆摆手,赶蚊子似的,“爹妈、兄弟、叔叔婶子,一场疫病全死光了,谁知道怎么剩了我呢。我那时候才十四岁哟,一个小娘儿,拿什么养活自己,只好插个草标给人家做丫头,然后就稀里糊涂给男人哄着骗咯!肚子里有了藏不住的东西,府里赶快叫人牙子把我领走,生怕我引着爷们学坏——呸!反正出了这档子事,总是骂小娘儿下流不检点,是不是?我一看人牙子要给我喝打胎的药,趁着天黑我翻窗户就跑啦,还顺走了他五十两银子。”

周妈拊掌笑着,又给自己倒酒。大年夜里听人家说这种事,嘉安有些不自在,但周妈毫不在意,许是平日也实在没有机会跟别人诉说苦难,又继续道:

“孩子的爹不是个东西,可他给我留的小崽子是真好,一个小男孩儿,才落地的时候就只有这么小一点点,眼睛都没睁开,成天眯着一道缝,夜里‘啊哈啊哈’,哼唧得像个猫似的,要娘的奶吃。我当时想着,我哪怕要饭呐,也得把他养活大了呀!谁知道还没过三天,他就没了——孩子死了,母亲的奶水还在……巧在知府家的少奶奶也新添了孩子,我就去给人家做奶妈,养人家的崽子,然后就留在府里,一呆快三十年。知府老爷给皇上抄家问斩,我就出来了。”

听到最后一句,嘉安不禁震了一震,“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吧,”周妈伸出指头往上虚虚一戳,“当今这位,是从苏州府起家的你知不知道?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前头的那一位,不是他亲侄儿?外头都说是病死的,才叫他当皇上,其实——”周妈神秘地笑着,声音一低,“是给他毒死的。”

嘉安慌忙端起茶来,这样就不必去答话,倘若开口,自己的声音一定是抖的。周妈又道:“我们这个知府老爷,是前头那一位的人,你好懂了吧?”

他随口“嗯嗯”两句,立刻换了话题,“那你是怎么来了四爷这儿?”周妈笑道:“不是我来他这儿,是他来我这儿。那年春天我在知府家宅子门口看见他,那时候已经给抄了,我是回来拿值钱东西的。我问他,你来找人?这府上的人都死绝了。四爷说不找,早知道他们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来得这样快,然后问我,你是这府上的人?我看你无处可去了,不如就跟着我吧。”

嘉安望着景承微笑。景承站在那处官宅前面想的是什么呢?他所安插的棋子们,一个一个被拔掉、抹杀,他的时代也结束了。一朝天子的倾覆,是以无数人的死亡为代价,景承到底是放下了。其实他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肩负不起那么多沉重。

那一头玩得高兴,个个酒酣耳热,高声笑着,回到桌上继续划拳。嘉安起身道:“我不会玩这个。”长余拉着他,跺着脚叫:“这里要跑一个躲酒的了!忒不厚道!”只好又坐下。他本来不擅长这些应酬上的东西,总是输,被罚了好些酒,忽然“嗳哟”一声,原来一只青花酒壶给他带翻了,衣裳泼得到处是水痕。

嘉安笑道:“你们自便罢,我去换件衣裳。”便站起来走了,景承当下并没有说什么。但过了一炷香时候还不回来,他自言自语似的道:“我去瞧瞧。”

他站在门口叫了声“嘉安”,没有应声,他又叩门,道:“我进来了。”

第82章 你这个人呀……

〔我可能是不提刀写不了文〕

房里昏惨惨的,只点着一盏油灯,高擎在床边,照得半边屋子雾蒙蒙的,墙壁是柔和的姜汁黄。胡桃木雕花大衣橱上斜贴着两张春条,一左一右歪着,在这昏暗的光线下像刚做了一场喜气洋洋的扶乩。月白色床帐束在铜钩里,一扇丝绢山水屏风立在旁边,嘉安的衣衫扔在地下,蟹壳青的团云纹夹棉袍子,前襟被酒泼湿了,鸦青色裤子和白绸小衣丢在一处,灯下看得见胯间水渍刺眼。景承噎了噎,没有立即说话。

绕过屏风,嘉安背对着他坐在浴桶里,头发湿漉漉覆在背上,两个圆润的肩膀露在外面,白皙的蝴蝶骨从发间微耸出来,随呼吸一下下地颤抖。景承觉得难以启齿,只缓缓走近前去,浴桶里立刻哗啦一动,是嘉安蜷起双腿,把两个腕子交叠着搭在膝盖上。他蹲下来拉住嘉安的手,用力攥了攥,几根指头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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