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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134)+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那也太早些,才几岁——不就跟你刚进宫时候差不多年纪?还是个孩子呢,现在就要他想着讨生计,何止拔苗助长,简直可说是……”

景承戛然停住,低头继续吃饭。

“苛刻。”嘉安把他没说出口的两个字补完,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下去,“真是的,难道我自己一个还不够,非要别人也跟我一样才行。”

“这是什么话,”景承撂下筷子,把椅子拖得近了些,柔声道:“我哪有说你不对的意思。”

嘉安道:“我确实不对。因为讨厌,所以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可是我知道你很喜欢小孩子,看他们一定很宽容。”景承笑道:“为什么这么说?”嘉安思忖了一下,犹豫着道:“你曾经……也有过一个……我感到你那时候是很高兴的。”

“喔——”景承拖长声音沉吟了会儿,“所以,那时候你一点都不高兴,是不是?”

嘉安一时噎着说不出话,半晌方咬牙道:“贺景承,假如你对我有半分心在,都不会问出这句话。”

景承慌了,倾过身子来拖他的手。“我没有要怄你的意思,只是想再多知道你一些……你心里想什么,我多半是猜的,也许猜得不准。可是你什么都可以同我说。开心、难过、生气……我都愿意听你说。”

嘉安心里猛地动了一动,虽然仍僵着脸不吭气,眼睛里的神气已经温柔下来了。景承同他膝盖靠着膝盖,弯着腰,把两肘支在腿上,从低处看着他的脸,轻声地道:“我知道你惯了,什么都藏着不肯讲出来,这样好不好——以后我再教你不高兴,你就连名带姓地叫我一声,我就知道了,会去反省反省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被盯得心口怦怦地跳,忙掉过脸看着另一边,门口还挂着冬天御寒的红丝绒帘子,只觉得面颊更热了。“好不好?”景承还在那里追问他,他抽回手,在景承膝上轻轻打了一下,“吃饭。”

第85章 麻雀和猫

门外有一种极细微的吱喳声,软软的,从那暖帘的缝隙间递过来,初时以为听岔了,一顿饭吃完,那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响着。循声出来找了好些时候,才看见屋檐下挂着一只圆鼓鼓的巢,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往外探了一探。景承“咦”了一声,笑道:“这是什么?喜鹊?燕子?的确是天暖了。”

“不但不辨菽麦,连喜鹊和燕子也分不清吗?”嘉安揶揄他,“这个叫做麻雀。”

“一定是离厨房近,地上常掉些谷子才来的。”

嘉安踮起脚往上张望,忽然兴奋起来,拍拍景承的袖子,“墙后边有梯子,我上去瞧瞧。”景承笑道:“才说人家言行无状,这会儿自己就上房揭瓦了。”却认真走去把一架竹梯扛了来,倚在梁柱边上。嘉安把袍角掀起来掖到腰里,攀着梯子飞快地登上去,扶着木梁往巢里一看,不由得笑了。

“才落生没多久,好小一点点,羽毛都没长齐,”他描述给景承听,“翅膀还是秃的。”

景承笑道:“你摸摸它。”嘉安道:“不行的,人家说刚出生的小鸟身上倘若沾了人的气味,大鸟就不再要它了。”景承在下面扶着梯子,笑道:“那你不要离那么近,快下来。”嘉安又笑,“一共有四只,嘴巴张得那么大——也许我上来吓着它了。”

他忽然不说话了。顺着那灼灼的目光往下看,景承侧着头,仰脸望过来。他们在这已经成熟的春天的暖风里一上一下互相对视着,是一种从没想过的奇异的视角,雏鸟发出软绵绵的啼鸣,桂花树抽出新绿,他的天青色袍角被风吹得飞起来。景承在炫目的阳光下眯起眼睛,在这神气里,眼尾和额心微微挤出一点皱纹。

都不年轻了,连他自己都是望三十的人了。站在这个年纪上,很容易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老气横秋的中年,视情爱为累赘,有也可无亦可,一潭死水地走进人生的下半程去。可也正因为此,有时反倒使人有点试试的勇气——还能怎么样呢?

他慢慢从梯子上下来,景承扶着手臂接住他。“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他琢磨着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半天没想到合适的,只得换了比较曲折笨拙的说法,道:“如果不是一直被规矩拘束着,很难想象你会是怎样一个人。”

嘉安却是认真地想了想,道:“那也就不是现在的我了。”

正在这时,一只雀儿越过青灰色瓦片的屋顶倏然钻进巢里,那檐下立刻唧唧喳喳地热闹起来。两个人不约而同抬眼望去,都觉得有一些奇妙的安定之感。

嘉安每天早上醒了都要去看看那窝雏鸟,梯子就一直靠在梁柱上。周妈十分不高兴,因为厨房和饭厅也是她的领地,不能容忍别人把一架梯子天天搭在门前挡路,而且鸟叫起来吵得她没办法做事,常说不如叫白小五上去掏了罢。后来有发给他出主意,买了一块衣料子送给周妈,才教她不再絮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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