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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133)+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被子里听见细微的鼾声,他俯下头,轻轻把嘴唇贴着嘉安的额角。嘉安什么都没有做错过,唯一错的就是对他有过期待。

昏睡到天黑,嘉安又发起热来,直往他怀里偎,用极微弱的声音唤他,“景承……抱抱我,抱抱我……”景承抱得他更紧了些,被子下的身体微微发抖。又过一会儿,嘉安翻了几次身,景承小声问:“怎么了?”嘉安浑浑噩噩地道:“疼。”景承在黑洞洞的半空里鼻子一酸,轻声说:“我给你揉揉,便不会疼了。”

嘉安喃喃地说起话来,初时听不大清楚,景承附耳过去,才渐渐辨认出他在讲那几年在徽州乡下的时候。说他曾经住过的一个村子,每年正月十五的时候都做一盏巨大的花灯,是做成鲤鱼形状,点起灯来整个寒夜都暖暖和和地亮了,几十个年轻人一起才能把它举起来,举着到处走,走到每一家门前去……宅子外头的爆竹声劈劈啪啪地炸着,歇斯底里地赶在这新年的尾巴上叫嚣。好不容易等到那阵声响弱了,他听见嘉安低声问:“景承,倘若还有明年,你再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一定。”他说道。

第84章 微雨燕双飞

嘉安的病时好时坏,总拖着没全好,找了几个大夫来看,都说是气血虚亏,经年积下的底子弱,平日看不出来,一病就如同山倒,只能慢慢将养着。

景承断定他是因为往年在宫里进食没个准时候,又常睡不好,把身子折腾坏了,不免愧疚,直到春天转暖嘉安才算痊愈。他一好便嫌憋闷,手上从没闲过的人,于是又做起代笔生意来,在松风楼里辟了一张桌案,邻着窗,竹叶格子在纸上投下一片阴翳。他对面坐着的人总是不一样:女儿远嫁后一两年没有消息的妇人,为了两吊钱要去官府告状的鱼贩子,有时候也能遇见好事,譬如写婚书——从他自己的墨迹中间,想象着那是两个什么样的年轻男女,高矮胖瘦,钗环盖头。

景承在二楼上跟人盘账,听账房先生说去年赚了多少,开销在哪里。他不大懂这些,开茶楼买宅子的钱都是嘉安那年走时留下的,非常惊人的一笔数目,想也知道他偷偷摸摸地筹划了多久。嘉安到最后也对他存着极大的同理心,倘若真掰开来算,真可以说是全仗嘉安他才有今天。

这一向他往松风楼跑得勤了,是认真跟账房学做生意,最近他觉得自己又进入了一种新的人生,不再是孑然一身了。他摸着墙壁一步步踩下楼来,楼梯狭窄陡峭,通向金灿灿的光亮里,嘉安坐在那阳光下写一封很长的信,整个人也笼罩在金光里,手边已有两页满满当当的纸,砚台旁边搁着一本闲书。景承倒了两碗茶过去,往桌上一撂,嘉安忙伸手在信纸上掩了一下,嗔道:“嗳!别看!”

景承吃吃地笑了,不识字的中年寡妇局促不安地抬头瞥了他一眼。嘉安坐在她对面,轻声道:“不必理他。”执笔的手指白皙修长。嘉安的字小巧而秀气,和他这个人一样,好比婉约派辞情酝籍。

那妇人拿着信出去,嘉安才想起来喝茶,水已经冷了,便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道:“今日的进项够了,我要回去了。”

景承听他说“回去”,莫名高兴起来,笑道:“我晚点回来陪你吃饭。”

嘉安笑着睃了他一眼,有意不接翎子,收拾笔墨出门去了。一进院子就看见白小五骑在树上掏蜂窝,嘻嘻哈哈地尖声喊叫,有发仰着脸在下头骂:“小兔崽子,掏不了就赶紧给我下来,看四爷生气了把你撵出去!”

嘉安皱眉道:“多大的人了,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你又不是没爹娘,整天游手好闲,不是上树就是下河,不如我写信去叫你娘接你走罢。”

白小五登时敛了笑,灰溜溜爬下来道:“我错了,傅先生,我再不敢了。”景承早嫌他说话不好听,教了他几回,不准他管嘉安叫“大叔”。嘉安道:“这句话你说得太多了,我听也不要听。这儿不是你家,你既不读书,又不肯学手艺谋生,我们也怕担这误人子弟的罪名,下个月就让有叔送你去吴江,大家两清。”

白小五脸色一僵,跳脚大喊:“我不知道我娘在哪!我不去!”嘉安懒得同他辩,一甩袖子回房去了,留白小五在院子里撒泼。白小五嗓门高,吵得他两耳嗡嗡作响,绞了个冷手巾把子蒙到脸上,才觉得头疼好了些。

吃饭时他和景承说起这事,景承不由笑道:“他母亲总归是会回来带他走的,谋什么生。虽今时不同往日,我未必养不起一个闲人。”

“话不是这样说,”嘉安正色驳他,“他们家这副样子,父亲是断然指望不上了,难道他娘和姐姐能在亲戚家寄宿一辈子?已经是青黄不接,还不早点为将来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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