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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140)+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第89章 阁下似曾相识

花船在漆黑的河面上顺水漂着,珠帘后换了一支《阳关三叠》。这不必周旋嫖客的夜晚,谁都觉得疲惫,秋棠又交代了他们一些妓馆里不成文的技巧,譬如如何不被鸨母坐地起价,然后推说去换衣裳,请他们自便,让那琵琶妓弹曲子给他们听。嘉安明白,秋棠不想再花时间在他们身上了,她也需要偶尔有这样一个清净的夜晚。

嘉安起身走到船舷边上去,浪头有些高,他一晃,趔趄着跌进景承怀里。一双手臂绕到前面来抱着他。“之前怎么都不说话?”嘉安问,“都是我在同她聊。”

“这是你做主出面的事,你一定自有打算,不该我插手。”景承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只是来陪你的。”

“你这么信我?”嘉安望着油灯在水里支离破碎的倒影,不由得笑了,他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他转了话头道:“大概那时候总从别人嘴里听见她的事,还没见面,就感觉已经认识很久了。”

“她人不错,不该落到今天的境地。”景承说,“这种营生做得愈好,难免愈亏心——这船上的人,其实可能和白四儿一样。”

嘉安回身望了望那纱帘后抱着琵琶的雏妓,厚重的脂粉下看不出年纪,也许顶多十四五岁,云鬓间插着繁复的金钗,一支曲子怎么也弹不顺,也许等他们下了船她就要挨打,秋棠染了蔻丹的长指甲会掐在她腋窝上,或者不许她吃饭。

“都是苟延残喘,别去苛求她。”他轻声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些……但是……我们不去说她了,好不好。”

景承扳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在高高耸起的船舷上,“那么说说我们?”

他离得太近,嘉安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息,熏衣裳的白兰花香,轻微的汗湿,混杂在江水下藻类的腥气里,暖风潮热,桨声轧轧。嘉安偏过脸去,“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景承低下头亲吻他的耳侧,嘉安缩起肩膀,低声笑着道:“痒——叫人家姑娘看见了。”但是没有躲开。景承衔住他的耳垂,轻轻地咬着,吮着,吻着,鼻息拂在他的耳窝里,嘉安的呼吸急促起来。唇瓣只是徘徊在那,不再更进一步,当然这是在人家船上,不能真做什么,但他也知道这是景承的试探与征询,如果他不愿意,他们就会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停止在这个状态。

嘉安闭上眼睛,下身微微地有些燥热,景承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他,不必担心那弹琵琶的雏妓看到,他知道自己已经在那个湿润的挑逗里情动了,因为他的腰肢不自觉地在景承手中扭起来,小腹绷得发酸。连他自己都惊异于这些反应,怎么变得那么敏感,一个久一点的亲吻就受不了了。有喧闹的笑声,扬州话听得一知半解,言语间依稀辨认出年轻的女人在招徕生意出卖自己,挎着篮子的小贩沿岸推销胭脂水粉。嘉安突然清醒过来,推开景承,慌张地道:“要上岸了。”

然后他立刻看见秋棠隔着半个甲板站在景承身后,饶有兴致地抱着手臂观察他们。

“这一位——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秋棠向着景承问。

“哦?我是头回来扬州。”景承笑着道,“应该是没有。”

“那,玉娘是你什么人?”

景承侧过头,只看见鳞次栉比的花船一条接一条地排列下去,高高吊起的灯笼如同天上的红河,流淌着胭脂和眉黛,嘉安立在那嘈杂的河岸前,安静倔强的一株蒲苇。

景承笑了笑,“没什么关系,只是我们……认识的一个人。”

秋棠点点头不再追问,唤那弹琵琶的雏妓出来送他们下船,自己则走进去,坐在铺着大红织金鸳鸯桌布的圆几旁边,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慢慢地啜着。碗口本来残留着一抹触目惊心的血色,又叠了新的。

老了。年轻时甚至用不着脂粉给自己增色,“檀口消来薄薄红”,现在是清一色带着点灰土气的艳丽,像雨打后的宫墙,否则衬不起颊上堆砌的香粉,一个苍白的死人。茶冷了,她想开口叫个干女儿添热水,张了口但没出声。远远地望见景承的侧脸,仍然觉得不知哪里面熟,他给了弹琵琶的雏妓一个银锭。秋棠站起来,准备迎上前对她说“妈替你攒着,过年给你打副金头面”,走出一步又坐回去。讲好的今天不做生意,算了,一年中有几次能像今天这样理直气壮地不开张?

今天她觉得有点累。她能看得到的一生最好的结局,大抵就是眼下,以一个鸨母的皮囊,在四十来岁上死去。风尘女子绝大多数活不过四十,一碗要命的青春饭。有时候想想真不懂,怎么就一路沦落到这个地步。当然,她不会傻到嫉妒玉娘,有这样两个“只是认识”的男人大老远的从苏州府跑来为她赎身。现在她不信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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