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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39)+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景承没有推开他。他安全了。

僵持了约摸一炷香时候,景承放了他。“把灯吹了吧。”

手臂松脱开,身上立刻觉得凛凛地凉起来。嘉安下床一盏盏吹熄蜡烛,屋子次第暗下去,终于完全地漆黑,只留下窗棂间朦胧的月光,月光无法吹熄。窗下的安息香已经燃尽了,炉里一抔温热的灰,嘉安拿火折子重新点起一根,然后蹲在地上摸索着捡自己的衣裳。

景承道:“过来和朕一起睡。”

嘉安诧异地望着他,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得见景承在床上支起手臂朝他撺掇似的笑着。

“奴才不敢,”他顺势跪下去,“在主子床上过夜,叫人知道还不活剥了我。”

“你来不来吧。”景承意味深长地笑。

又掐中了死穴,他心里想,景承什么都知道。他在景承面前简直像游街示众似的一览无遗,还拿捏着他的七寸,怎么都跑不了。相形之下,他的回答就像耍着欲拒还迎的心思还被当场拆穿了一样,叫人羞耻。

还好没有点灯,没人看得见他脸红耳热。

“奴才冒犯了。”

嘉安小心翼翼地挨着景承躺下,旁边呼啦甩来半条被子。景承没理他,背过身去,很快睡着了。现在他发觉和景承共衾除了是巨大的诱惑,还是一种使人煎熬的刑罚,因为明天必须赶在伺候梳洗的人进来之前溜出去,所以绝不能就这么睡到早上,而整夜醒着又必须保持固定的姿势不能动弹,景承一直睡得浅,很容易被吵醒。

他慢慢地转过脸去看景承,只有一片宽阔的后背朝着他。这里只有他们两个,莫名就想到“枕上夜长只如岁”,这永夜确实令人不舍得度完,但还是去外头睡好些。

他就这么直挺挺地闭着眼睛捱了整宿,一刻也没有睡,景承的呼吸声由重变轻。在嘉安混沌的浅眠里,出现了漫天大雪一样簌簌抖动的芦花,被船桨搅翻的浓绿的江水,寿光殿粉白的芍药和血红的高墙。等到天蒙蒙亮时候,嘉安蹑手蹑脚地翻身下来,抱起衣裳,拎着鞋,光着脚从门缝里钻出去。关门的时候,景承在床上伸了伸腿,他猜他一定是醒了。

嘉安匆匆忙忙地系衣带,收拾铺盖,重新把小茶炉的火点上,等会儿景承起来了要吃茶,那桌点心还没动过,他抓了一颗梅子塞到嘴里,浓酽的咸酸令他倏地清醒过来,廊下窸窸窣窣,有人要闯进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来了。他拉开沉重的红漆木门,黄铜锁环喀啷一声响,都结束了。

太监们捧着脸盆手巾,捧着碗碟点心,捧着朝服东珠,从他身侧鱼贯而入,每个早上的例行公事。但今天嘉安有一些恶作剧得逞似的开心。这宫里所有人,世上所有人,没人知道他和景承同衾共枕过了一夜。

嘉安和衣栽进被褥里,他浑身酸痛,困得两个眼睛发直,离过午上值还有不到三个时辰,来得及再睡会儿。他拉过被子盖了个角在身上,屈起两腿蜷成一只虾的形状,这姿势使人有安全感。手搭在胸口,摸到夹衣里的口袋,里面什么都没有。

嘉安猛地坐起来,从领口一路摸到靴筒,后背涔涔地冒出冷汗来。等估摸着景承去上朝了,他奔回寝宫,趴在地上里里外外地翻,其实一定在昨晚他脱衣裳的地方,但空空如也,连床底下也没有。他愕然地站在那,直到景承在背后叫了他一声。

“早上他们没人捡着一个小袋子?”

“丢东西了?”景承瞥了他一眼,把扇子丢在床上,啪嗒一声,“什么袋子?回头叫他们找去。”

“您也没见着吗?”不可能!他急起来。

“大呼小叫什么?”景承皱起眉头,“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嘉安垂下头不吭声了。也许未必就掉在景承房里,也许是路上,也可能是外间的褥子里,但反正是丢了,不管谁捡着,一定不会还到他这里来。他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没有了。虽然昨天已经决定放弃了,但放弃和丢了,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现在他终于难过起来。

第27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床帐上挂着赤金帘钩,是一张沉重的雕花红木架子床。透过半开的黄绸帐子,可以看见月光斜铺在石青砖上,这一天的月亮没到满月,还差那么一点儿,但仍然把菱花窗格的影子一直投到床沿上来。这时候天凉了,夜里不开窗,但隐约总能闻到茶花的味道,甜丝丝,一点点,从很远的地方顺着风钻进来。

先太后的院子曾经种着很多茶花,御衣青和白绫。那时候他长兄景泽还活着,每天早上去给太后请安,景承带两个人在宫门口等他,看见了就一阵风地冲过去,扯住袖子使劲地拽。景泽已经长得很高,被迫弯下腰跟着他跑,太监们在后面一窝蜂地躬身低头跟着,但又不敢真跑,远远看去姿态十分滑稽。他在屋子里坐不住,香炉、桌屏、佛珠……一样样摸过去,景泽随手掐下一朵御衣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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