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松风楼遗事(62)+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嘉安垂着头跪下去,额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有些汗湿。好一会景承才踱过来,轻笑了一声。

“久日不见,规矩端得这样好了。”

“奴才叩请皇上万福金安。”

真见了面,却和纸上判若两人,仿佛尺素传情都不存在了似的,不由得疏离起来,自己先退得很远。景承没停,直接从他身侧绕过去,丢下一句“走罢”。嘉安站起身来跟着,低着头离他三五步,景承在那蟹壳青的袍褂下头露出皂色的绸裤。

都不说话,一路走到西角门,天际已经看不见霞影了。厚重的宫墙下开着黑黢黢的门洞,掌灯时候还没到,几十步深的门洞里整个地视线不佳,才走到一半,景承突然回身捉住嘉安的肩膀,将他按在墙壁上,摸索着吻了下来。

太久没被碰过,他已经完全生疏了,不知该怎么回应,只能仰着脸,闭起眼睛,任由景承把整个身子都压过来。扇子骨抵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摩挲他的脖颈。在黑暗中,粗重的呼吸使人有种私会的羞涩和紧张,像是藏在城墙夹缝里偷情的猫,趁着无人,立刻就要碰鼻亲狎一番。

“抬头让朕看看,”景承离开他的嘴唇,低声说,“让朕看看你。”

一张轮廓熟悉的脸,看不清神情,只有两只眼睛悲悯地望着他。隔了这么久再见,之于嘉安就恍如大梦初醒似的,充满了不确定的欣喜和惊慌。隔着黑暗的时候他才敢同景承对视,也只是片刻,马上又低下头去叫了一声,“皇上……”

还没说完,景承又吻了下来。

他不太记得上一次被亲吻是什么时候了,只觉得这些都离他十分遥远,景承也是,这样紧张的亲昵也是,陌生得教人无措。是蜻蜓点水的触碰,不带有任何情欲,慢慢地用嘴唇重新熟悉他——鼻梁的线条,脸颊的温度,鬓发里澡豆的湿气。宫墙上在这当口掌灯了,左右尽头都烁烁地挂起鹅黄的长灯笼,但在那两端的亮光中间,有这么一小截的阴暗,容纳他们不顾一切地躲在当中找寻对方的嘴唇。

两个不知情的侍卫挑着灯走近了,景承放开他,周身带着愉快的气息。马车在皇城外停着,景承先钻进去,抓着嘉安的手腕把他也拽到身边。嘉安倚在窗边坐在地上,把两腿蜷起来抱在手臂里。景承打量着他,忽然拿扇子杵他肩膀,“衣裳旧了。”

他特地拣一件景承看惯的。扇子在景承手里滴溜溜地转,“你还是那样。咱们多久没见过了?”

嘉安没看他。“半年。”

“有这么久了。”

不是讶异,也算不上感叹,就平平地说出来,听着有种落寞之感。当然顺着这话头,就各自想起那晚的事。“朕是不是从没对你动过手?”

“是,皇上待奴才一向宽仁。”

“也不知那天哪来那么大的火气。”景承自嘲似的笑了,其实没必要解释。顿一顿,他又继续道:“后来回去连自己都觉得奇怪,何至于连刑杖也拿出来呢——后来他们说你给打得昏过去了。”便不再往下说了。他们在纸上从不提这个。

“奴才违逆犯上,活该挨板子,皇上已经格外开恩了。”

嘉安在心里问自己,你在干什么?

他恍惚觉得这副皮囊里的自己已经没有了,搜肠刮肚,脑子里充斥的只有太监们那一套张口就来的说辞。或许他就不该再和景承见面,一见面他就身不由己地把自己放得很低。在笺上传字调情的,是红朱砂和松烟墨,两个只有颜色的代号,背后不知道是谁,反正不是他们。他们见了面,再怎么亲狎也必须隔着这些。

“以后不会了。”景承说。

嘉安皱起眉,噎了半晌才道:“奴才听不懂。”

“一定要说那三个字才行吗?”

嘉安坚持不吭声,景承拉住他,一副认输似的神气哄着他。“嗳——对不起。”

“皇上为的哪一桩?”

他从景承片刻的失语知道皇上有些不悦,但他仍然执拗着。

“……你说朕为什么发那样大的脾气。本来他们拿那香囊给朕看,朕已经气死了,你还不肯服软,偏偏要提沈青宛,你到底在想什么?”

无言以对,反正都是他自找的。可最头上那件事景承提也不提。要么是避重就轻,要么他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不对。然而他立刻又意识到,景承也许的确没有觉得自己不对。说到底他一个太监、一个奴才,在这四壁宫墙内,无论怎样对他都不会不对。

嘉安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了些。

“我知道皇上心里介意……从那天您连一刻都不愿意见我,我就明白,您嫌恶我被人……伺候皇上的人起码要干净,奴才心里很清楚。

上一篇:破戒 下一篇:清嘉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