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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61)+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照规矩磕头道过谢恩,接在手里打开,是一碟盐渍的剔了核的梅肉,装在一只羊脂玉瓷勾梅花的小盘里,并那张笺子。他心口里突突地跳。笺上新添了赤红的朱砂墨,这次只有一句诗:

别时梅子结。

现在他彻底看不懂了。三番两次闹得那样难看,非但动手,还动了棍杖,按说已经没情分了,就连最后一回做那事,也是想给他没脸,不是当真要他。固然后来传递过几次消息,可景承说得很明白,你算什么东西?

那现在呢?剪花,问月,都可以是假的,是他自己妄想出的挑逗,但这句话是真的。归不恨开迟,迟开恨不归,就差白纸黑字地问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旧宫殿的书房几乎空了,落了尘土的鸡翅木架子,褪色的花鸟屏风,房里阴凉凉的,笔头干结了,砚台里也一层灰。嘉安慢慢地洗笔研墨,那铜鹤里仿佛又氤氲出龙脑香的气味,花鸟也鲜活了,扑腾着撞到他怀里来。景承年少时用过的笔,拿在手里有些异样,好像他隔着多少年翻山越岭地奔回去,拉着景承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指尖,仰着头,乞求似的要从那个人的笑意中挖掘出一点暧昧来。

奴才亦常记挂皇上,梅子一如从前,伏叩谢恩。

嘉安就怔怔地坐在书案后面等回信来,其实景承并不一定立刻就回给他,也许压根不会再回,但他还是伏在案上,身上紧张得发软,把半张脸藏在臂弯里。等了半个时辰,他仿佛看见景承那副戏谑的神气。

除了叩首,无其他话与朕讲吗?

未敢揣度上意。

已入夏了,天气尽暖矣,听闻京中夜市灯火如昼。

皇上既然垂问。

那之后也有一天里反复传递几次的,也有隔几天才收到一次的时候,纸写满了,又另起了一张新的。总是景承自顾自地讲,都很短,寥寥几字告诉他,最近有什么新鲜事,读了什么外头捣腾进来的新玩意,乃至于用膳吃了什么点心,嘉安别别扭扭地应答着。

嘉安绝口不提自己的事,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应该再退一步的。

有一次隔了十几天,以为不会再来了,晚上倒又收到了。说起来奇怪,以前那么近的住着,几乎天天见面,也有没话说的时候,住得远了反倒大费周章地传起消息来。而且随着时间过去,他对景承的激愤都渐渐淡忘了,想起来的都是以前他们好的那些事。有时候他觉得这也是种自暴自弃,他这点无聊的骨气在皇上眼里算什么呢?如果景承想,只要一句话,就算立时三刻召他侍寝也是必须得去的,其实大可不必浪费时间跟他写这些东西。

景承同他讲,近来事多忙碌,又感染风寒,前日方愈。病中亦念你。

最近没有收到那张笺子,连他自己都没料到自己会这样失魂落魄。这半个月里,嘉安寝食难安,几乎忐忑得要发疯了。可看到“病中亦念你”,那些惊惶、失落、委屈、纠结,一时便烟消云散。毕竟那是皇上,是至高无上的权力的顶峰,是像神佛般尊贵的唯一的人,那个人现在愿意这样放低了姿态给他示好,凡落在纸上的东西,都是证据。

奴才惶恐,叩请皇上保重。京中晚集如林,三更昼明,奴才计日以俟。

写下“计日以俟”这几个字,嘉安终于意识到了,纵使他一度那么讨厌景承,恨他做的一切,他也无法从自己的沉湎中抽身而退。自以为从景承身边逃开的这些日子里,嘉安没有一天不想念他,并渴望着和他再见一面。

第39章 不期而会重欢宴

夕阳从宫墙的另一头斜斜地落下了一半,光线在琉璃瓦片上折射出温暖的金黄色,盛夏的夕阳是西瓜红的一团温吞的火焰。

宫墙重刷了红漆,一拐过转角就发现了,瓦片也新近擦过,在嘉安眼里未免陌生,使人怯于近前。守门的太监是以前相熟的人,不想被看着,也许回头他们就要跟人讲闲话,而且决计不敢说到景承身上,只会指摘他的长短。你猜我前边看见谁?傅嘉安!他来做什么,我还以为他死了呢。没脸的东西,他会做什么,耐不住寂寞咯,失宠了还跑来献殷勤。

嘉安站在转角上不再往前走了,脚下有千斤沉,好像真就羞愧难当起来。长长的宫墙,底下一片黑影子,太阳落了。

景承出来了,穿着件蟹壳青的薄绸长衫,腰里拴着一块碧翠的玉佩,一只灰蓝的荷包,是没见过的衣裳和饰物,使人又生出些不习惯。他没带人,远远地走来,手里摇着把扇子。其实到傍晚暑气已经消了,但一看见景承,脊背上倏然就汗浸浸的,仿佛全身的血都涌在脸上,假如抬手摸摸面颊,一定烫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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