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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7)+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昨天晚上是不是他值夜?”另有个太监岔过话来问。

“嗐,你说呢——外间大门一关,里头进进出出的事,谁知道。”那人挤弄眼睛,嘿嘿地笑,半张脸都笼在袖子里,整个人跪伏成一团,声音听不真切。“有一天皇上说太子房里挂的画旧了,叫拿下来换换,我一去你猜怎么着……隔着窗户,老远就听见那贼小子扯嗓子浪叫,吓得我扭头就跑——你说这要是当面撞见,可不是找死!”

“大白天里?”

“那可不——你没听见他,不知道从哪学的堂子活,跟胡同里小相公一模一样。”

“哎哟!”那人吃吃笑起来,“你又知道什么是堂子活了,小相公你玩过?”

“呸!扯你娘的蛋!”

两人都啧啧惊叹。白日宣淫,无论哪朝都不是什么光彩事。“你看那鬼东西人不大,心倒挺野,平日里那副轻狂样子,真当自己一步登天了,眼睛里连人都看不见。记不记得过年发赏钱?他敢吃独食拿最大头,剩下零碎才给人分。”

“听说他师傅就是给他弄死的。”

“都这么说。”

“咱们这个太子,前两年还真不这样。”

“还不是给宝泉那东西带得坏了。”

这时候景承已坐在正殿上,断不能再继续了,便这样下了结论。

嘉安听了这番话,心里未免有些憋闷。他对太子和宝泉的风流轶事并没有兴趣,尤其是以这样的结论告终。景承远没有那么不堪,即便宝泉的确不像话,并不能说明什么。景承真的喜欢他么?那也未必见得。

嘉安在门口叫了声“宝泉”。从前宝泉也跟他们一样睡大通铺,没地方放铺盖,只有每个人齐肩宽一扇柜子,花梨樟的两层格,睡觉时候踩在脚底下,全部家当都在里面。

总防着别人偷东西。太监们从打进宫就开始攒赎“宝”的钱,一个铜钱一个铜钱地藏,裂了纹的陶罐,竹篾篓,过年吃剩下的点心盒子……逮到什么是什么,松鼠藏松子儿一般。冬天穿的灰蓝布棉袄,包得严严实实塞在柜子尽里面,上了锁也还是怕丢。后来宝泉突然有钱了,就不再同他们一起住了。

先是没人应,隔半天才有双鞋趿拉趿拉地走近。宝泉跐着门槛,一手撑着门框,另一手抓着半把杏仁往嘴里塞。

“做什么?”

并没让他进去。宝泉披着件松花色团云纹的锦袍,簇新的青缎小衣滑溜溜地在风里晃,衣角吹掀了,露出腰里系的紫色汗巾,大太阳下刺得人扎眼。领口盘扣特地留了两个没系,挂了块浓绿的翡翠,颈子里又是一枚金锁,链子坠得直直地勒进肉里。

嘉安被他乜斜得发毛,先赔了笑脸道:“方才院子里没见你,陈公公叫我来瞧瞧。”

宝泉没说话,只拿眼盯住他,嘴角似笑不笑。嘉安这时候才仔细打量起他。宝泉约莫十八九岁,一张狭长脸儿,眼角略略往上挑着,显得两个乌黑的瞳仁特别亮,脸上的神情随时都要扑出来似的蠢蠢欲动地不安分。人家都说他就是这双眼睛好看,男生女相,难怪太子喜欢。但看久了也无非就是这样。是突然喷薄出来的招摇的媚态。好比极艳丽的颜色,东一笔西一笔,七手八脚往纸上招呼。

嘉安记起手指上那片湿滑的触感来,不禁浮想联翩。太子真的喜欢他么?他心说,就是这样一个人?

宝泉吃了一半杏仁,剩下几颗在掌心里攥得潮了,掷在地上。

“少磕几个头能怎么的?他姓陈的少活几年?殿下还没兴师问罪,轮得到他来问我。有能耐就拿出规矩来,是板子是棍子只管往小爷身上使,你倒问问他有那个胆没有。”

“快别喊,原是我不该提他。好久没见了,来瞧瞧你不行么。”嘉安推他进屋,反手关了门。

宝泉抿起嘴,舌头在唇下剔着牙,把零碎的杏仁渣子舔出来嚼,太阳穴一鼓一鼓的,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垂在床沿上晃,来回踢着一只黑缎子便鞋,觑着眼盯他。嘉安蹲下去把杏仁一颗颗捡在手里。

“丢那儿得了,让他们扫去……哼!到底让他们偷了个懒,每天不知道在哪里浪。才进宫几年,学了一身坏毛病,管也管不住。小安子你同他两个熟,回头也替我管教管教。奴才坯子贱骨头——要不怎么说同人不同命,都是一拨进来的,他们有你一半会做小伏低,也犯不着我三天两头的抽他嘴巴子。”

嘉安脸上有些尴尬,只好笑了一笑道:“不说这个了,”他掏出帕子撂在床上,“有东西给你。”

宝泉拎起手帕,叠来叠去地玩,“怎么就是我的,大家的都长一样。”

“早起在他床上明晃晃地丢着,不是你的,我上外头敲锣打鼓招领去。”嘉安皱着眉头去夺,被宝泉回手推了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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