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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81)+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他推门进房的时候仍未觉出屋里和他离开时相比有什么不对。烛台没亮,房中一片漆黑,微弱的月光把菱花窗格的阴影拉得很长,整个衍云楼现在加上春生也只有三个活人,四下里都是惶惶的死寂,没有活物。嘉安蹑手蹑脚地关上门,才往床边走了几步,突然听见景承从那窗棂下的阴影中冷笑了一声。

“傅嘉安,我看你是活腻了。”

嘉安惊得浑身一颤,惊惶地转头望向窗下的圈椅。他原本准备了一连串的话用来解释现在的状况,可眼下却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景承缓缓走到他面前来,血一样的弦月不足以令他看清对方的神情,但他能感觉到头顶愤怒的呼吸。

“药是你换的?”景承捏起他的面颊,“抬头!你是不是早就想下一剂鹤顶红毒死我?”

嘉安本能地张口想说奴才万死奴才不敢,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今天他是一个满身沾血的凶手,是挟持天子的人犯,是妄图改写史书的疯子,确实哪一条都不必用这样苍白无力的话来请罪了。他被迫张开嘴,脸上的骨头被手指碾得咯吱作响,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景承马上就要把他拎起来捏死,就像捏死蝼蚁一样容易。

“你到底想干什么?”景承压低声音咬牙怒斥,“你是不是疯了?”

“奴才……想让您活着。”

他听见自己含混嘶哑的声音,然后是应声落下的耳光的脆响,嘉安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从那天夜里说起。他怎么都不想看着景承死,于是他开始策划一场大胆的谋杀。原来杀一个人这样简单。他只需要调换景承备好的毒药,那白色的纸包就藏在床角的多宝格,要拿到它实在是过于容易。抓起毒药的那刻他甚至想冲到景承面前提醒他,景承太宠信他了,以致他出入皇帝寝宫如入无人之境,这样不行。

他可以把景承藏在水车里偷偷送出宫,那巨大的木桶里常常藏着太监们偷运出去变卖的器物,而且那样的慌乱中绝不会有人查问,他们将来用以维生的盘缠也是这么弄来的。双禧会在宫外备着马车等他。如果可以,他连双禧也不想牵扯进来,但这事起码要一个靠得住的帮手。接下来他只需耐心地等,有一天景承告诉他,写着他名字、样貌和赏罚的那页纸已经从内监的名册里永远消失,现在开始他随时可以拿着腰牌出宫,再也不必回来。然后景承打开那个纸包,把粉末倒进酒里。

“你没有讲最关键的一步。”景承说,“你不会让人发现朕已经不在宫里。”

“是……”嘉安的心脏狂躁地跳动,仿佛要破喉而出,“奴才放火……烧了崇德宫……他们会在废墟里发现……皇上的尸身。”

“是谁?”

“一个死囚,姓赵,住在香粉胡同,他杀了妻舅全家,刑部定下秋后问斩……”

嘉安没有说完。在黑暗里景承准确地踢中了他的心口,令他跌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身体。第二下是肋骨,然后是小腹,嘉安咬紧牙关没吭声。景承攫住他的头发用力撕扯,迫使他重新跪起来,“到底是谁教你干出这种事的?你还有脸面去查他的底细?”那难以置信的声气更加令他觉得自己可厌,“我从来没发现你还有杀人的胆子!”

“他原本……也是要死的。”嘉安强撑着辩解。

景承用力甩了他一个耳光。

“那也轮不到你去拿他的命!”

“他论罪当诛……”

景承扬手又是一巴掌,一字一句道:“那也轮不到你,你听懂了吗?”

嘉安垂下眼低声说:“是……奴才知错了。”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但他实在想不出别的路能走。景承粗暴地揪起他的领口,“为什么我要为了活命而搭上一个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你可以在这里自作主张?你有什么资格决定别人的生死?”

景承突然厉声喝问:“你自己怎么不去?”

“奴才不是没想过。假如可以替皇上死,奴才愿意的。”嘉安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可是……奴才……奴才下边……没有……”

太难堪了,他实在说不出口,但景承已经听见了。他沉默地放开手,嘉安突然感到被抛弃的恐惧,他小心翼翼地扯住景承的袍角,不死心地挣扎,“您就权当可怜奴才的私心……奴才也不想死……奴才想活着。”

“你自己听听这话说的都是些什么。”景承摇着头,“没人要你死,你已经可以走了。”

“奴才不能把您留下自己走。”

“所以你就让我跟你一起苟且偷生?”景承猛地抬脚踹了过去。

嘉安一声不吭地扑倒在茶桌旁边。凳子带翻了,茶碗歪在桌上,盖子掉下来叮叮当当一通乱响。是片刻之后才觉得有热流渗进嘴里,腥甜发涩,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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