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松风楼遗事(82)+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你就没想过我根本就没打算活着?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懦弱怕死的昏君吗?”景承蹲下来,伸手覆在他的面颊上,指腹来回碾着他的嘴唇。明明是温柔的触碰,却令他忍不住扭头想要逃开。“看着我,傅嘉安你看着我——”景承诱哄似的唤他,“你告诉我,到底是我的哪句话让你觉得,面对这种逼宫的逆贼,我还打算心安理得地留在这世上?奇耻大辱!奇耻大辱你知道吗?”

景承忽然轻声嗤笑,“也对。你知道什么呢?你只是想活命罢了。”

“可是想活命……又有什么错呢?”

隔着令人窒息的昏暗,他想看看景承的脸,却只依稀分辨得出一个黑哑哑的影子。

“……我跟您不一样,我是从烂污泥里爬出来的。从小我就知道,只要能活着我什么都得干,哪怕过得像猪狗一样也得撑下去,因为死人根本没资格高尚。什么君忧臣辱、以死明志,我从来没有这种骨气……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想活着……也想看见我喜欢的人活着。”

他垂下头,避开了景承的手。

“哪怕明天就被抓回去处死,今天我也是高兴的。我以为……您至少也会有那么一点点高兴,因为……您也自由了。”

嘉安的身体蜷得越来越紧。“原来是我想错了。”

景承站起身,颓然地长吁了一口气。

“你不必再辩解。无论怎样都不是你杀人的理由。我喜欢的嘉安,温顺和善,从来不会和人高声,宁可在御前失仪也要护着手底下的孩子,你看看自己现在像什么?”

“奴才没让双禧掺合,”他最后挣扎了一次,“是奴才自己动的手,没脏了旁人。”

“这种话你也敢说。死不悔改!你就在这里跪一夜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起来!”

第51章 人各有命

嘉安攀着桌沿爬起来,走到那窗棂投下的影子里跪了下去。离天亮还有四个时辰,也许是五个,可以想见跪完这一夜将是怎样的煎熬——但一定不会比继续被景承训斥更难熬。他不想再听到那些厌弃的话了,它们像刀子似的,一划就破开他的胸膛插在心脏上。还是跪下来换一夜无言更好些。

他没想到景承会下这样重的手打他。好像还是十来岁刚进宫那时候,也常常像今天似的,斥骂,挨打,罚跪……他发觉景承对待他的方式和陈恩宁并没有什么两样。景承真的喜欢他吗?可他的确做了景承不喜欢的事,犯错就是该这样受罚的。他不愿意再想了,他一向擅长于替别人找理由劝服自己。景承不作声,顾自把圈椅掉了个方向坐下来,从狭长的窗缝盯着外面。嘉安十分清楚景承现在并不想看到他。

这一间屋子临街,很容易查探外面的动静。京城已被围困多日,百姓轻易不敢出门,这天夜里却突然嘈杂起来。先是远远几声火炮,不多时街巷里便马蹄乱踏,无尽的火把像潮涌一样从城南漫上来,铠甲上的铁片在静谧的巷子里兴奋地撞着——喀嚓嚓,喀嚓嚓。窗纸被映照得通红,像炉鼎外熊熊燃着的火,而他们两人是将被烹熟的豆子。

遥远地传来妇人和幼童的哭喊,从未见过刀枪的皇城根下的平民,被狂欢的洪流席卷而死,因反叛即将得逞而躁动的兵士,炫耀似的闯进每扇瑟瑟发抖的排门,仿佛这些百姓不是他们的同类,也不需要得到即将上位的新帝的安抚。嘉安惊惶地抬起头,看见景承在黑夜里笔直地坐着,鬼魅般巍然不动。景承推开窗,巷子里的吵杂声如潮涌般扑面而来,混杂着刺鼻的硝烟。冷风里面,尖锐的刀戈碰击声愈加刺耳,终于在到达一个喧闹的顶点后逐渐消散,远去在皇宫的方向。

景承躺进床帐里,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呼吸匀称。那微弱的月影缓慢地拉得很斜,说不上过了多久,也许是丑时以后了,因为嘉安觉得浑身酸麻,每块骨头都在打颤,疼痛和困倦互相争斗,比着看谁先把他掀翻在地上。他闭上眼,试图去想点别的什么好让时间过得快些。他想到自己亲手烧掉的崇德宫的一桌一椅,再怎么讨厌皇宫他也在那里生活了十四年,近乎算作半个家,可以闭着眼睛历数出每件器具和陈设。他还惦记着双禧,就该再劝劝那孩子的,趁着这兵荒马乱,逃也就逃了,不会有人追捕,而且他连路引都给双禧备了一份。他和景承也是,留在京里太危险,必须快点出城远走高飞才行。只要出得了京,随便去哪,反正他们从今天起都是漂泊无定的人了,或许可以往南走,南边没有这样漫长的苦寒的冬天。从窗缝中,雪片在青灰色的墙上缓缓飘着。

上一篇:破戒 下一篇:清嘉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