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松风楼遗事(89)+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我是不甘心……就是因为不甘心,否则也不会到今天。”

在苍白的灯下,他只觉得景承更加憔悴了,他忍不住悲戚起来。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无家可归,也不知道能逃到哪天,以后的事……我压根就没想过那么远。”他攥着景承的袖子,绝望地仰起脸望他,“怎么办?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在说什么,不是你非要我也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吗?”景承摇摇头,对于未知的将来的恐惧,他也是一样的。

第55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他们沿着原路慢慢地走下山去,再往南十几里有一家客栈,他们就借宿下来。最近从京城逃出来的难民很多,也不乏行商的人拖家带口出来避风头,他们混在其中尚不算扎眼。房里迎面闻到一股腐旧的木板受潮的气味,点起蜡烛才看见梁柱上已经朽得发黑,没漆颜色,几乎就是一棵光秃秃的树在那里矗着,使人怀疑倘若房顶掀起瓦片来,会不会发现渔网似的枝桠。靠墙根摆着两张黄杨木架子床,被面是洗旧了的蓝布,蜡染的小碎花瓣长长圆圆地点缀着,原本是白色,过水以后给染得发青。大约因为是冬天,所以把帐子卷起来打了个结,高高地挂着,有股突兀的杀气。

景承竟能够一路走到这来,嘉安十分诧异,还以为他在路上就要不高兴。现在景承皱一下眉头,甚至呼吸粗重了一声,都会格外令他心口发紧,没想到反倒是眼下比以前更需要察言观色了。他去掸床上的灰,发现竟可以隔着褥子数出床板上有几条凹缝,索性把自己床上的被褥全抱过来铺在下头。后来门房送来一铫子热水,他把脸盆架子上那只大铜盆先涮了一遍,才兑成温的,端来伺候景承洗脚。他又想到,明天景承睡醒了起来一定浑身酸疼,便又给他捶腿揉背,折腾了半个多时辰。但好在已经算是出京了,一时半刻还算安全,明天尽可以让景承多睡一会。

景承道:“其实早想告诉你了,但一直找不到机会说。”嘉安听见他非常郑重的声气,心里先重重地跳了一跳,立刻想到很多种可能——其实景承已经很讨厌他了?他第一个就是怀疑德宝,那孩子一贯是要往上爬的,难保在景承面前说些什么搬弄是非。景承一定也早对他没兴趣了,最近这一年连召他侍寝都很少。现在说起这个,是要撵他走?还有什么?他惶然地仰起头,景承的影子在墙壁上一耸一耸地晃动。

“后来我去查过顾延之的来历,你同他那样要好,他没跟你讲过他家为什么被抄?”嘉安吃了一惊,惟有摇头。景承低声道:“他伯父顾存贤,是端王的人。”

嘉安脱口说道:“怎么会?”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景承,景承把两只手掌摊开,向上微微一抬,“那么久的事,还有谁记得。当年定的罪名说出来都吓人,其实里面的原因几乎没人晓得,连我也是问了太傅才听说——你说顾延之自己知不知道?”

“他进宫的时候才十岁,懂得什么。”嘉安叹了口气,“就为了那个位子,究竟还要死多少人呢?”

景承不语。很久以前太傅就告诉过他,只要这个世上还有一种叫权力的玩意,就会有无数人甩下廉耻,为了它拼杀得天翻地覆,而真正的幕后操纵者总能全身而退,死的只有无辜的人。他自己也是——至少现在他还好好地活着,最近他总忍不住怀疑,倘如不是他的无能,是不是就不会死这样多的人。

景承和衣睡下去,嘉安知道他到底还是嫌不干净,当下也不敢再说什么,默默地收拾了鞋袜,坐到他自己那张床上——其实只剩一扇光秃秃的木板了。躺下去才觉得浑身散了架似的疼,白天倒没留意,尤其两条腿,跪了一夜以后,像有把小刀顺着骨头缝里搠进去,又在里头转了一转,大约膑刑不过如此。想想这两天的事,就像睡魇了一样,迷幻而不真实。

他躺了一会儿,总觉得门缝在漏风,阴森森地把衣裳打透了,欲待去证实一下,又倦得头昏脑胀,实在懒怠动,于是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子换了个姿势,打算就这么囫囵歇了算了,也未必就比值夜难熬。昏昏沉沉中忽然听见景承唤他:“嘉安……嘉安?”

他立刻一骨碌翻起来,下意识应道:“皇上要吃茶么?”然后才清醒过来,发现这句话说错了。

景承怔了一怔,低声道:“过来这里歇。”嘉安忙道:“还是算了,这样窄。”躺在景承身边他就一定会整晚提心吊胆,生怕他睡不好,动也不敢动一下,一夜下来整个人都是僵的。景承又道:“这个天,冻得脚趾冰凉。”

上一篇:破戒 下一篇:清嘉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