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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90)+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其实是根本毫无关系的理由,但无所谓景承说的是什么,只要补上一句催促,似乎就使一切都合理起来,嘉安就可以“不敢违逆”地上他的床。嘉安犹豫了一下,躲到屋角去,景承用剩的水已经冷了,双脚浸在里面竟然没多大知觉,于是也就着盆里擦洗了一番,才和衣钻进被子里。景承向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出一块地方,伸过一只手来握着他。

“你恨没恨过我?”景承问,“这么多的事……至少,顾延之的事。”

嘉安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他们并排躺在一起,床这样窄,却约好了似的不愿意对面卧着看见对方。

“说什么都可以吗?”他顿了顿,又道:“假如真的恨过,您会觉得奴才僭越吗?”

景承不语。嘉安闭上眼睛,有许多事一时间全都涌上来,可老提那些干嘛?过去的事,算了。很多时候他分不清怨和恨之间的区隔,也不愿回想那些,就如同他不愿去深究景承所谓的喜欢,究竟是把他放在什么位置,实际上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在那里。

他突然翻了个身,把自己蜷起来,两只手一起放下去攥景承的指尖,额头抵在景承肩上。

“在宫里这么些年……十四年了,我真的够了。我只想……能安安稳稳地过剩下的日子,把以前那些都丢掉……倘若还有人喜欢我,那就好好地……拿我当个人看待。我就只求这么一点点……可以吗?”

景承不响,他立刻知道自己这话说错了。

“傅嘉安,我简直不懂,你是怎么能在看过这么多惨状之后说出这种话的,那些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因我而死,你眼睛里只有自己那点苟且偷生的念头吗?”

嘉安的鼻子顿时就酸了,他逼着自己千万不要说出那句“奴才有罪”,可是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的世界里从来学不到怎样不用乞求的声气低三下四地表达自己想要的,也不懂在墙外的世界里相爱的人是如何相处。他十分迷惘,只模糊地觉得喜欢不该是景承对他这样,可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他也说不出来。以前他们似乎有过很快乐的时候,可仔细想想,却又好像没有了。嘉安强忍着没有哭,他屏住呼吸,尽力不发出半点声响,他不想让景承再厌烦了。

第56章 商女不知亡国恨

打仗一向是围城,不但城里囤粮断绝,整座城也变了孤岛,外面的消息送不进来,城里的消息也出不去,途径的城镇多半还陷在解禁后的混乱里,所以一直往南走到开封府,春生那封家书才真正交给信客带走。

到了春生老家,离苏州就很近了,嘉安有一阵犹豫过,反正顺路,大可以写封信也带到自己家里去,最终还是没有动笔。他好几年没捎钱回去了,其实从一进宫家里就断了消息,托人寄信捎钱,连口信也没带回过一句,只是嘉安单方面地维系着,当作外头还有亲人等着他似的。后来他自己也狠狠心断了,还觉得十分愧疚,日子那样难,也许他们正等着他的钱救命。但嘉安也非常清楚,自己对于家里人的价值,全在每年冬天得赏以后千方百计求人情递出去的那封银子上。没有钱他就不配被他们记挂,尤其现在是逃亡,只会给人家惹祸上身。

春生那封信,他又夹了张银票,一齐放在一只封口的小竹筒里交给信客。对方把东西丢进褡裢,一声脆响,都是预备顺路捎走的东西,去年夏天闹洪灾,后来又连着瘟疫和饥荒,开封府死的人最多,直到过了今年立春才渐渐缓过来,恢复了往常的行商和通信。不过当然是贵,去年请人跑这一趟是五六十文,现在已经涨到一吊钱了。

信客把铜板仔细数过,拎起来小心翼翼揣到怀里,胸口立刻自豪地鼓起来,点个头走出茶坊。他一走,嘉安忽然有点后悔,其实他母亲多少会有点挂念他吧?

他只管在那里发呆,景承已经把一盏茶喝尽了,缓缓地道:“这东西究竟能不能送成,谁说得准呢,一路上的事。”

“要送一封信,想想也真是难,就算快马加鞭地过去总也要十天半个月,回信又要这些时候,碰上婚丧嫁娶的大事,可不是要耽误了。”

景承道:“所以我总觉得外面的日子过得太慢,幸好我没有值得等十天半个月去说一句话的人。”

朝廷的文书都是日夜兼程递送的,甚至跑死马匹的事都常有。固然百姓的生活对于景承来说什么都新奇,但小到衣食住行这些事,以往是无数的人围着他才服侍得周到,眼下毕竟是天壤之别。景承那句“不值得”,几乎是彻底否认他们的事了,嘉安垂头不响,慢吞吞地拎起壶来续茶,否则这无言实在令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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