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官人(1006)

“莫非是失传已久的极乐散?”马德身边,一个领班小声说道,自然换来马德大大的白眼。

赵赢万万没想到,自己在这个年龄,还能有因为口舌之欲而欢喜至极的一天。赵赢细细地品尝着手中的肉串,看他的神情,倒更像是沉醉在某种极乐体验中。让两个和尚暗暗不齿,心说这东厂督公好大的年纪,想不到还这么馋。当然年轻人也无法理解,味觉的退化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怎么样?”王贤笑眯眯问道:

“太好吃了!”赵赢毫不犹豫地竖起大拇指,连着奉天门内不得生火的铁律,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有肉无酒怎么能行。”王贤笑道。

“说的是!”赵赢大笑道:“拿酒来,咱家要跟伯爷不醉不归!”

马德赶忙将那内府陈藏的佳酿,拍去泥封,将淡黄色略显黏稠的酒液倒在两个酒碗里。

“茅台!”王贤使劲嗅嗅,眼前一亮道:“二十年以上!”

“行家!”赵赢又赞一声,端起酒碗和王贤碰一下,一饮而尽,用袖子擦擦嘴道:“这是皇上在潜邸时,沐国公从云南送来的,一直藏在北京城!”说着大笑道:“这天赐佳酿,配得上你这人间美味吧?”

“配得上!”王贤哈哈大笑,也痛快地一饮而尽,两人便一边喝酒一边吃肉,哪有一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转眼之间,烤好的肉都被消灭干净,七成都进了赵赢的口中。见他意犹未尽,王贤歉意地笑道:“准备太仓促,腌好的羊肉没了,只有一些狗肉,不知公公嫌不嫌弃。”

“可是黑狗肉?”赵赢笑问道。

“当然是黑狗。”王贤笑道:“一黑二黄三花四白嘛。”

“行家!”赵赢笑着举起大拇指。便看着王贤将腌好的狗肉放在铁箅子上炙烤起来,待到狗肉金黄,王贤又取出那两个竹筒,开始往上撒佐料。赵赢终于忍不住问道:“伯爷,您这佐料是哪里来的,怎么从来没见过?”

“哦……这黄色的是孜然粉,出产于我国的西疆哈密。”王贤一边操作,一边笑道:“这红色的就更稀罕了,是辣椒面,乃是我拜托郑公公,从西洋寻回来的。统共只有十斤……”

“怪不得!”赵赢一面感叹王贤为了美食的执着精神,一面恍然道:“怪不得伯爷会将其随身携带。”

“哈哈哈,怎么会!”王贤放声大笑起来:“本官怎么说也是堂堂锦衣卫都督,整日随身带两个调料罐子,算是什么事体?!”

“那这是?”赵赢的心,紧了一下,一脸不解问道:“从哪里取来的?”

“自然是从我府上取来的。”王贤笑道。

“这么说,您请咱家吃饭,是早有计划?!”赵赢双眼渐渐睁开,又恢复那般秃鹫模样。

“不敢妄言讨巧,其实是临时起意。”王贤轻轻瞥一眼赵赢,淡淡笑道:“还有这些肉,都是我让人在家里腌好,刚刚送进来的。”

王贤说完,赵赢便不做声了,王贤便专注地翻动篦子上的狗肉,一边翻,一边有些惋惜道:“赵老公有所不知,这条大黑狗,原先是本官打猎用的。只是本官如今身居显位,皇上和太子殿下都反复叮嘱要稳重,再打猎就不合适了,只好把这条老狗杀了吃肉。”

“呵呵……”赵赢虽然还在笑,但笑容已经变得牵强冷冽起来。王贤却依旧热情似火,将那烤的金黄、撒着孜然和辣椒面的狗肉,送到赵赢面前:“快趁热尝尝。”

赵赢面色数变,终是挤出一丝难看地笑道:“咱家吃不下了。”说着推辞起身道:“多谢伯爷款待,咱家还有公务,就先走一步了。”

“急什么,吃了这老狗再走不迟。”王贤笑呵呵地留客,赵赢脸色极其难看,坚决推辞,离开了值房。

“果然是同类不食,害得我白费工夫。”看着赵赢带人离去,王贤拿着狗肉问问身后两位师兄:“你们吃不吃?”

二位师兄自然把头摇得飞快。王贤撇撇嘴,有些惋惜地看一眼那狗肉,便将其投入火盆,拿过白帕擦干净手道:“这老狗,还没蠢到家。”

心宁、心远二人虽然一头雾水,但出家人最忌口舌,虽然很想知道究竟为什么,王贤一顿酒肉,就能把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老太监给摆平,可还是忍住了不发问。

等不到手下带着崇拜的提问,王贤哀怨地看看两人,暗骂这俩和尚,真是一对扎嘴葫芦,让自己的成就感大打折扣。

第八百九十四章 苏醒

那厢间,马德等人也是满心疑问,实在不理解督公为何气势汹汹而来,却这么虎头蛇尾而去。心说督公怎么就这点儿出息,一顿烤肉就把他给收买了?真说起来,那劳什子辣椒面再金贵,能赶得上二十年的茅台?

但看厂公那一脸阴沉,谁敢不长眼地发问?

就这么跟着厂公闷头向前不到百步,一名东厂领班飞奔过来,几乎是跌撞着闯入人群。若非他是厂公极得力的忠心属下,这样冒失,一定会被厂公周围环伺的高手,不问青红皂白杀死。

“什么事?”马德赶忙出声喝问:“毛毛躁躁的,还有没有点儿规矩?!”

“厂,厂公!”那领班顾不上马德,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西华门开了!”

“啊!”马德等人大惊失色,他们以为尽在掌握的金汤,竟如此轻易就被开了个口子。马德失声骂道:“妈的!是谁干的?!”

“是成国公!”领班喘匀了气,为厂公并诸位大档说明道:“成国公带人到了西华门下,执意要开宫门。守门的禁卫说,宫中有旨,宫门关闭。成国公便问,可是皇上的旨意?禁卫许千户说不是,是赵公公的。成国公便说,赵公公没这权力,赶紧开门!”说着看看脸色铁青的厂公,小声道:“然后,许千户就开了西华门……”

“姓许的为什么不请示厂公?!”马德气急败坏跳脚道。

“这……”领班怯生生道:“小的也不清楚。”

“哼!”赵赢冷哼一声道:“姓许的自然是认他朱勇,不认咱家。”说着咬牙切齿道:“姓王的请我吃烤肉,不过是为了告诉我,这宫门根本关不住,他的人能来去自如!”

“想不到,成国公竟和忠勇伯勾搭到一起了……”众人登时气焰低了七分,连蹦得最凶的马德也没了底气道:“原来他是这个意思……”说着,有些发怯地看着赵赢,小声问道:“干爹,那还整吗?”

“整个屁!”赵赢没好气地啐一口。

“老祖宗!”又有不长眼的小声问道:“那……老狗指的是什么?”

赵赢一张脸登时铁青铁青,谁也没看清他的动作,那不长眼的家伙便被一巴掌抽了个直挺挺,半边牙齿和着血喷了出来!

待赵赢气冲冲走了,马德等人才扶起那倒霉蛋,幸灾乐祸道:“蠢材,那老狗是指咱们厂公……”

“啊?!”肿了半边脸的家伙震惊道:“厂公这都能忍?”

“不能忍怎么办?人家又没指名道姓,要是发作的话,岂不自认老狗?!”太监们不禁哀叹,素来威风八面的厂公大人,怎么遇到这个王贤之后,会除了吃亏就是吃瘪?也没见着那货有什么高明的地方啊?

当王贤再次出现在殿门口,朱瞻基心有灵犀,回头与他对视一眼,见他微笑着朝自己点点头,便知道外面的事情摆平了。太孙殿下也朝王贤点点头,便放下心来,一心一意侍奉起龙床上的皇爷爷。

说是侍奉,其实也没什么好干的,不过是过一会儿给朱棣擦擦汗水,再过一会儿,再擦擦口水罢了。大殿中寂静无声,皇帝粗浊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朱瞻基和朱高燧这对叔侄,就这么一跪一站在龙床旁,等着皇帝醒来……或者咽气。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天黑下来,朱瞻基本以为是天黑了,还心说时间怎么这么快,然而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扑扑簌簌的声音,居然是下雪了。太监赶紧关上沉重的殿门,以免风雪之气侵入殿内。朱瞻基回头看着外头,便见自己的父亲仍然一动不动跪在那里,雪已经落满了太子的头顶和肩膀……

上一篇:一品江山 下一篇: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