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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1007)

殿门缓缓关上,将风雪隔断在外头,也将太子挡在外头……朱瞻基是又心疼又快意,一时间心乱如麻,五内具焚,头脑昏昏沉沉,过往的一幕幕如浮光掠影从他眼前闪过,让他难以呼吸、不辨晨昏……

赵王朱高燧也同样心烦意乱,有人给太孙报信,自然同样也有人给他报信……他已然知道,王贤和成国公朱勇联手,已经将宫里的形势稳定下来,如今,双方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朱瞻基又寸步不离地守在这儿,眼下已经既没有动手的必要,也没有动手的可能了……

赵王殿下心中,不知翻腾过多少次后悔了,要是能当机立断,第一时间就行烛影斧声之事,说不定自己现在已经黄袍加身了,现在却只能困在原地,只能消极地等待最后的结果了……

好在等待没有太久,当天子夜,皇帝醒来了……

见皇帝睁开眼,上一刻还面无表情的朱高燧,第一时间便扑上去,泪流满面道:“父皇,您终于醒了……”朱瞻基猝不及防,竟被三叔挤到了一旁,只能恨恨地看他表演,对一旁的李严道:“还不快传太医!”李严应一声,赶忙出去。

“闭嘴……”朱棣虽然睁开眼,但脑中还是一片浆糊,听着有人在耳边聒噪,想也不想便何止道:“再聒噪朕杀了你……”

“是……”朱高燧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满脸都是委屈,却果然不敢再言语。

等太医过来,为皇帝问诊,确定圣体已无大碍,半个时辰过去了,朱棣也终于恢复了清醒,一边喝着赵王喂得药,一边缓缓问道:“那孽子呢?”

“二哥还跪在外头,都成雪人了。”赵王一改尖酸,满满都是兄弟情道:“父皇,他知道错了,赶紧让他进来吧,在外头会冻坏的。”

“少在这儿假惺惺……”许是刚刚清醒,皇帝尚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一句话就把赵王说了个面红耳赤。好在皇帝只是捎带着说他一句,火力仍然高度集中在太子身上。只听皇帝冷冷道:“叫他滚回去,等朕死了再来哭丧也不迟。”说着皇帝目光寒意凛然,语气愈加刻薄道:“恐怕到时候,请都请他不来!”

“皇爷爷!”皇帝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朱瞻基不能再装聋作哑了,磕头哭道:“我父亲被那帮腐儒带坏了,把死理看成天地间头等大事,还会如此顶撞皇爷爷。但要说他不孝,那是万万没有的!”说着流泪道:“把皇爷爷气成这样,他也悔疚万分,所以才跪在外头请罪,还说了很多知错的话……”

“你不用哄朕,朕的儿子,朕比你清楚。”皇帝却不信道:“他看似柔弱,实则执拗无比,但凡他认为是对的,就是气死老子也不会认错。”皇帝终究刚刚醒过来,说了这些话,已是精疲力竭,轻轻挥挥手道:“你们都去吧,朕乏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朱瞻基便和朱高燧行礼告退,殿门再次打开,又再次缓缓关上,两人似乎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然而他们再想回头时,沉重的殿门已经关闭,想再见皇帝已经不可能。

随着它的主人苏醒,这座紫禁城也自动恢复了它的威严不可侵犯,那些白日里的躁动不臣、阴谋勾当,仿佛也随着落雪覆盖,变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没有过一样。

太孙和赵王一出殿,前者便跌跌撞撞朝跪在阶下的那个雪人奔去。后者却不慌不忙立在廊檐下,看着雪落紫禁城的肃杀美景。太监赶忙捧过木屐、雨披,伺候着赵王穿上。又为赵王擎着罗伞,小心翼翼扶着他下了台阶。赵王虽然是亲王,但还年轻,也不像太子那样腿脚不便,自然没有紫禁城乘舆的恩典,得老老实实走到午门外。

他走到太子身边,见太孙手忙脚乱为太子拂去身上厚厚的雪和冰,若非知道这本来有个人,还真难将这一大团冰雪混合之物,跟人类联系起来。

“动作快点,不然抬回去也得冻坏了……”赵王语气关切道。

“滚!”太孙狠狠瞪他一眼,赵王摇头叹气道:“没教养。”才施施然离去了。

这时,王贤也领着几名侍卫奔过来,那几个侍卫抬着一顶乘舆,那乘舆名字好听,但只是最简陋的乘具,说起来就是两根竹竿穿过一把椅子,仅此而已。不过经过王贤的简单改造,此刻上头加了顶,四面加了壁,类似一顶超小型的轿子。

王贤和朱瞻基一起,将早冻得失去知觉的太子架上乘舆,朱瞻基才发现,里头是厚厚的貂裘,貂裘里暖烘烘的,探手一摸,发现底下竟还有个暖炉。朱瞻基不禁迟疑道:“这,不合规制……”

“这都啥时候了,管那么多。”王贤给太子掖好貂裘,让人赶紧起驾。朱瞻基想想也是,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反正还有天大的麻烦等着呢,这点儿小问题算什么。

两人便护送着乘舆,一路小跑离开了奉天门,出了午门,回到东长安街上的太子府。

府里的人早得到吩咐,太子一被送回来,便在太医的指挥下,将他抬到冰冷的房间里,又是搓脚又是灌酒,待太子渐渐还阳,才将火盆移进来。

第八百九十五章 歧路

待太子还了阳神,已经是下半夜了。朱瞻基也洗了热水澡,换了衣服,面如黑铁端坐在父亲床前。王贤站在床尾,虽然忙了一夜没合眼,但两人都没有一丝睡意。也是,发生这样天大的事,换了谁也是睡不着的。

“兄弟,这次多亏了你。”朱瞻基已经了解到个中曲直,不禁后怕地捏一把汗,若非王贤当机立断、防患于未然,恐怕他们祖孙三人都要变成泉下亡魂了。

“此事不足道哉。”王贤摇摇头:“殿下日后休要再提。”

“哼!”朱瞻基知道,王贤说的是正理,狠狠一捶大腿,咬牙切齿道:“日后我若掌权,定将他们碎尸万段!”发完狠,他才想到自己只是太孙,等轮到自己掌权,还不知猴年马月。不禁郁闷地看一眼躺在床上的父亲,闷声道:“都怪父亲,非要跟皇爷爷对着干……”

说到后半截,朱瞻基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因为他看到自己的父亲,缓缓睁开了眼,眼中分明有怒火燃烧,而那怒火,显然是针对自己的……

“父亲,您醒了?”朱瞻基的气焰登时压了下去。

“仲德。”太子看了朱瞻基一会儿,便将目光移到王贤身上,那目光也变得柔软起来:“又给你添麻烦了,快回去歇着吧。”

王贤知道,太子殿下现下疲累至极、也痛苦至极,确实不适合讨论什么,便躬身施礼道:“为臣告退。”

“你也去吧。”太子没有看朱瞻基,但屋里并没有第四人。朱瞻基本就满腹怒火,现下又遭父亲如此无视,更是忍不住怒火中烧,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王贤只好轻声道:“走吧……”见朱瞻基依然不动弹,王贤伸手轻轻扯了他一把。谁知,这一把就像点燃爆仗的引信,朱瞻基一下子就爆发了!

他一把推开王贤,面红耳赤地吼叫道:“父亲,你可知儿子为了修复你和皇爷爷的关系,防止三叔离间作乱,付出了多少吗?!五更鸡叫,我就在乾清宫伺候,一陪就是一整天,有时候皇爷爷处理奏章到三更天,我得四更才能安寝。略一合眼,又得起来侍奉!从春到冬,我几乎寸步不离皇上,察言观色、凑趣逗乐!还得跟三叔勾心斗角……”朱瞻基说着,委屈地哽咽起来,眼圈也通红一片道:“我这哪还是太孙,分明是个太监!”

王贤默默听着,他真想逃离两位未来国君的是非,却又怕两人情绪不稳定,干出什么过激的事儿来,着实不敢走开。听了朱瞻基的话,不免心中苦笑:‘我他妈才像个太监……’

“哎……”太子看着满脸委屈的儿子,深深一叹,提起全身的力气,加重语气道:“作为父亲,我不能指责你什么。可你不只是父亲的儿子、祖父的孙子,你还是大明太孙、国之储君!难道不该以江山社稷为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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