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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1313)

“杨师傅先回去歇息,你说的事情让朕好好想想。”朱高炽看看杨溥,轻声道:“朕百无是处,唯有一样尚可自傲,就是看人的眼光。”他像是在对自己强调,又像是对杨溥说明道:“朕绝不相信王贤会做篡国贼子,所以朕如果用他,就绝不会想着坑他。”说着,洪熙皇帝面露苦涩笑容道:“我皇家坑了他太多次,只要朕坑他一次,就再也别想得到他的忠诚了……”

“皇上用人不疑、仁者无敌。”杨溥深深一揖,躬身退下。

杨溥退下后,朱瞻基出现在感恩殿中。和杨溥的谈话耗尽了皇帝的精力,朱高炽昏昏沉沉躺在龙床上,眼看着殿顶的藻井,幽幽问道:“他们怎么说?”

“回禀父皇,勋贵们一时冲动,惹出这样的泼天大祸,已然是怕了,只希望皇上能宽恕他们的罪过……”朱瞻基看看朱高炽,并未发现皇帝的表情有什么变化,便继续道:“另外他们守着先帝的梓宫,是怕有人破坏,并非阻拦什么。父皇可以随时派人去检查……”

“哼!”朱高炽这才冷哼一声道:“恐怕,现在什么也查不出来了吧……”

“父皇要是这样认为,儿臣也没有办法。”朱瞻基别过头去,闷声道:“总之明日安厝,应该出不了岔子,儿臣幸不辱使命,父皇保重龙体,早些安寝吧。”

“你也早点歇息吧……”朱高炽微微点头,垂下眼皮。

朱瞻基看着闭上眼的父皇,双眼一眨不眨,好一会才无声地退下。

朱瞻基一走,朱高炽就睁开眼睛,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儿子目光中的寒意,心中五味杂陈,彻夜难眠。

第二天,风停雪霁,万寿山彻骨严寒。

尽管昨日刚刚发生了哭陵闹剧和行凶惨剧,但大行皇帝的安厝礼还是得继续进行。毕竟不把老皇帝埋到土里,所有人都没法回家……

长陵中的气氛,要比昨日更像葬礼,鼻青脸肿的文官们,不用酝酿情绪就可以哭得撕心裂肺,甚至不少人直接哭晕过去。勋贵们也不遑多让,中气十足的哭声在山谷中回响不绝,震得树枝上的落雪,扑扑簌簌掉个不停。

朱高炽却感觉十分腻味,因为这帮家伙是借着先帝的葬礼哭他们自个儿。但皇帝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发泄一下的好机会,想想自己苦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当上了皇帝,本想着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结果却搞得天怒人怨,里外都不是人。洪熙皇帝就痛不欲生,也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这比昨天响亮十倍的哭声,让大行皇帝终于消了怨气,总之当一百二十八名锦衣卫重新将绳索穿过大杠,然后在军官的号令下一齐向上发力时,那昨日里怎么也抬不动的金丝楠木大棺,被毫无阻碍地抬了起来!

洪熙皇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礼部尚书唯恐再生变故,直接跳过几个无关紧要的仪式,命人赶紧将大行皇帝的棺椁入土为安。

棺椁被锦衣卫抬入地宫,又有官兵抬入一百余口柏木棺材,里头是为永乐皇帝殉葬的太监宫嫔……本来朝野中有声音,要让徐妙锦也给先帝殉葬,但在这件事上,各方大佬十分罕见的态度一致,提议之人遭到严惩,再也没人敢提这件事……

当随葬的器物也送入地宫,工匠便放下地宫巨大的石门,然后破坏机关,开始填上封土……

叱咤风云三十年,横压世间二十载的永乐大帝,终于彻底告别了人间……

然后,洪熙皇帝和他的大臣们片刻不留,离开了长陵,离开了万寿山,归心似箭地返回京城。

所有人都清楚,长陵的纷争只是预演,真正的大战回到京城才会打响!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檄文

返京路上,朱高炽将杨溥叫到銮舆上,对他一番面授机宜。然后杨溥便在一队锦衣卫的护送下脱离了队伍,星夜南下。

杨溥的行踪没有逃过朱瞻基和张辅的眼睛,两人立即判断出,他是被皇帝派去请王贤出山的。

“殿下觉着,杨学士此去可否成功?”张辅和朱瞻基并骑前行,在这段行军路上并不扎眼。

“刘备三顾茅庐才请出诸葛亮。”朱瞻基冷笑道:“这才第二回吧?恐怕还得无功而返。”

“哦,殿下这见解另辟蹊径,倒是很有道理。”张辅看起来心情不错,呵呵笑起来。

“我都是瞎掰的……”朱瞻基也笑起来。

说是说,做是做,俩人的手下很快脱离队伍,紧随杨溥而去……朱瞻基和张辅给他们的任务,是密切关注王贤的动向,必要时可动用所有力量,延阻王贤回京。

次日,送葬的队伍回京,更大的葬礼开始了……

一回到京城,文官们便折腾起来,为金幼孜等十余名被勋贵殴打致死的官员,举行声势浩大的丧葬仪式。杨士奇、杨荣等人费尽口舌,说服了蹇义、夏元吉等老臣,以内阁、六部、都察院的名义,来操办这场葬礼。

一般来讲,哪个衙门的官员死在任上,通常会以本衙的名义,为死去的官员举行一场公祭仪式,这也算是旧例,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还从未有过朝廷各主要衙门一同举行公祭的先例!

但文官们前所未有的同仇敌忾,坚持说所有的文官都是受害者,所有的文官衙门都要举行公祭。而且不止京城,地方的衙门也一样要加入进来,举国皆哀,才能告慰死难的官员,震慑行凶的歹徒!

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也是文官们制定的全国公祭日。这天人在京城的文官,无论官职大小、在职还是闲散,通通来到位于棋盘天街的公祭地点。这条大明朝最繁华的街市,已经被挽幛挽联、纸人纸马填满,素纸素花把整条棋盘天街堆砌的一片缟白。参加公祭的官员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在会台前摩肩接踵,把个棋盘天街挤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百姓都没地方插脚,只能爬上天街两旁的房顶,家雀一般排成一排,兴致勃勃地看着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官老爷,摇身变成了悲情无比的受害者……

“这可是百年一见的稀罕景。”老百姓兴高采烈、七嘴八舌。

“可不,年前公侯老爷们刚为阳武侯公祭了一场,这转过年来,文官老爷们就回敬一场规模大上十倍的!有魄力!有意思!”

“阳武侯那场谁都没捞着看,只是道听途说,还是文官们敞亮,放在棋盘街上,让咱们看个过瘾!”

“你丫就光知道看热闹,大明朝的文武之争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这是文官们在造势!造势懂吗?”京城里,从来不缺身在市井、心怀天下的明白人。

“俺就知道造屎,造不出势来。”那被他指责的汉子摸着脑袋,瓮声瓮气道。

引得一众百姓捧腹大笑,不少人险些从屋上笑跌下来……

老百姓完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让祭台上的高官们颇为不快。若非想要扩大公祭的影响,早就让顺天府的官差把那些刁民赶走了。

这次公祭的发起者杨士奇却不以为意,对这次公祭能造出这么大声势来,他已经十分满意。这次借着祭奠金幼孜等遇难官员,一盘散沙的文官们终于团结起来,众口一词地讨伐勋贵武将的暴行。而且更重要的是,文官们是团结在内阁旗下,而不是六部……杨士奇就是要把这次公祭大会,变成讨伐大会、誓师大会、会盟大会。至于盟主,自然是内阁,是他杨士奇大学士。

除此之外,杨士奇还有一点点私心,他看一眼位于祭台正中央金幼孜的牌位,心道:‘幼孜老弟,我是对不起你,不过让你享受这古往今来头一份的哀荣,咱们也算扯平了,就不要再怀恨了,早点去投胎吧……’

杨士奇这些日子,一直被噩梦纠缠,只要一合眼就会出现全身是血的金幼孜,哀嚎着向他索命……

正在胡思乱想,杨士奇听到一声云板脆响,知道公祭正式开始,赶忙收摄心神,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公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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