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官人(1314)

棋盘天街上,水泄不通地挤满了两三千名大小文官,外围是好几万来看热闹的百姓,那声云板响过,嘈杂的人声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高台上那十余口黑木棺材。

哀乐响起,数千官员一起致祭默哀,场面十分震撼。待官员们起身,司仪宣布由武英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杨士奇,代表所有官员致悼词。

杨士奇向前一步,看着台下黑压压的文官,所有文官无论官阶大小,都齐刷刷抬头仰望着他。杨士奇心中竟涌起豪情万丈,这就是他想要的人生!

收拾起不合时宜的豪情,恢复了满脸的哀容,杨士奇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吟诵起他精心炮制的祭文。

“洪熙元年二月初二,故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金公、故兵部右侍郎翟公、故礼部员外郎陈公……故都察院监察御史谢公等十二位同僚好友之丧,武英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杨士奇为文以祭曰:金公幼孜,名善,以字行,号退庵。江西峡江人。建文二年进士,授户科给事中……”

介绍完十二名官员的生平,杨士奇话锋一转,慷慨激昂起来道:“此十二公于同日而亡,盖当日长陵之内,勋贵行凶,杀害诸公于先帝灵前者也!呜呼呜呼,金公诸位本乃社稷之臣,遭逢明主,但思报效、不惜己身,只求有功于社稷,造福于万民!不期触怒权贵,横遭毒手,顿做枉死之鬼!呜呼呜呼,满腔才华付诸东流,忠臣之血浸染皇陵!其状之惨、其情之悲,三代以降,盖所未闻!”

“予犹记诸公被害时,簪缨勋贵之人化身禽兽,围杀我等文臣毫无人性,堂堂皇陵化作修罗之场,天子眼前变为人间地狱……”

然后杨士奇描述起当日的情形,听得那些当日不在现场的官员悲痛不已。那些当日在场,惨遭毒打的官员,更是痛哭流涕、痛不欲生,引得场中哭声连成一片。

场外,百姓也听的震惊不已,难以想象那些养尊处优的公侯伯爷,怎么会化身为吃人的猛兽?但事实摆在眼前,金幼孜这十二人就是被他们打死的!

“嗟乎!勋贵凶残野蛮、无法无天,凌迫君上于前,残杀大臣于后,翻遍史书,前所未见!”杨士奇念到这里,已经变成声嘶力竭的呼喊,只见他神情狰狞扭曲,双目血红,几近疯狂之态!

“严惩凶手!为同僚报仇!”杨士奇的表演,彻底调动起台下人的情绪,有官员声嘶力竭呐喊起来,马上引来千百人一同呼喊:“严惩凶手!报仇报仇!”

“不错!我辈乃朝廷命官,代天子守牧天下,岂能沦为砧上之肉,任人宰割?!”杨士奇激动地丢掉手中祭文,高举着手臂呼号道。

“不能!不能!”官员们的情绪已经完全被杨士奇所控制,就像被点燃的火药筒,再不复往日的斯文优雅,一个个双目充血,捶胸顿足,愤怒的情绪能把天空点燃!

“这一次我们不能再退让,因为我们已经退无可退!再退一步,天下之大,也没有我等立锥之地了!”杨士奇咆哮道:“我们要从今日起开始罢朝!什么时候凶手伏法,什么时候再回衙门!”

“罢朝!罢朝!凶手不死,绝不还朝!”官员们齐声高喊着,没有任何人表示异议。

这样说也不正确,至少蹇义夏元吉等老臣就大惊失色,因为罢朝之事,在此之前从未听杨士奇提起。他们其实是不大赞同这种大公祭的,但杨士奇说不这样,文官就要永远被踩在脚底,几位老臣才勉为其难答应来给杨士奇站台。

但他们怕杨士奇乱来,提前都看过他的祭文,按照他们的意见进行修改后,才允许杨士奇念出来。谁曾想杨士奇居然不按规矩出牌,扔掉稿子,信口开河起来!

几位老臣一生小心谨慎,想不到在杨士奇这里晚节不保,听着杨士奇高喊罢朝,几位老臣简直要晕过去了。他们可是站在杨士奇背后啊,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他们达成的共识!

然而,此时群情汹汹,谁要是敢挑出来唱反调,弄不好就要被台下的文官们生吞活剥了!

所以蹇义等人只好忍着不吭声,等公祭结束,众人转到台后,才一起爆发出来怒气冲冲地围住杨士奇,质问道:“罢朝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们提前商量?!”

“有那个必要吗?”杨士奇冷冷地看着这些白发苍苍的老家伙,轻蔑道:“过去的三十多年,已经证明你们无法领导文官对抗勋贵武将,那就请识趣地让到一边,不要碍晚辈们的事。”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定计

“你!你!你!”夏元吉等人被气得浑身发抖,蹇义一口痰卡在嗓子眼,老脸憋的一片青紫,一下就背过气去。要不是旁边人抢救及时,非得一命呜呼在当场。

杨士奇自然不会留在这里,他的轿子一过来,便弯腰上轿,让轿夫赶紧抬着自己离开。

“一群老废物!”在轿子中坐定,杨士奇冷哼一声。便远离了那群白发苍苍的老大人。

杨士奇的轿子径直进了皇宫,在乾清门才落下。杨荣也正好回来,等他下了轿子,两人一起往乾清宫行去。

“你今天怎么不打招呼,就提出罢朝?”杨荣也有同样的疑问,显然作为最亲密的战友,他也被蒙在了鼓里。

“我不是有意相瞒。”杨士奇看着杨荣,叹了口气道:“只是不想让你也牵连进来。”说着压低声音道:“罢朝这种事,极可能毁掉一个人的仕途,幼孜已经去了,我要是也被罢黜,总得留着你在阁中辅佐皇上吧?”

“唉……”听了杨士奇的解释,杨荣心中些许不快便烟消云散,他一脸担忧地看着杨士奇道:“士奇兄,你这又是何苦?忠君之事,但求问心无愧,犯得着这么拼命吗?”

“当初我们一起发誓,要为万世开太平!为了这个誓言,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幼孜还把命搭了进去……”杨士奇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神情无比坚决凝重道:“所以这一仗,就算身败名裂,我们也必须要赢!”

“士奇兄……”杨荣叹息一声,满脸惭愧道:“我不如你多矣。”

说话间,两人进了乾清宫。从长陵回来,洪熙皇帝就一直在养病,将近半个月时间没有视朝,只是每日晨昏接见大学士,处理一些紧急的军国要务。

虽然在病中,皇帝还是被棋盘天街的那场大公祭惊动了,看着杨士奇进来,朱高炽有些压不住怒火道:“听说你在公祭现场倡言罢朝,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皇上容禀,微臣不是要挟皇上,微臣是在给皇上提供武器!”杨士奇不慌不忙回禀道。

“哦?”朱高炽愣了一下,问道:“此话怎讲?”

“之前英国公咆哮金殿,众勋贵哭陵闹事,甚至打杀文官,皇上之所以迟迟无法予以严惩,无非是他们用祖宗纲常这顶大帽子,死死扣在皇上头顶,让皇上十分被动!”杨士奇沉声道:“归根结底,圣天子垂拱而治,应该是不沾因果的仲裁者,而不是亲自下场,和勋贵拼个你死我活!”

“哦?!”朱高炽明显两眼一亮,这话真如醍醐灌顶,让他一下子就解开了长久的疑惑——朱高炽想不明白,为何明明太祖、太宗皇帝折腾的动静比自己大十倍,却依然可以游刃有余,没有任何一个臣子敢对他们不敬,更别说咆哮君前!为什么自己就这么失败,谁都敢跟自己叫板,甚至敢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娘,让自己威信扫地,这皇帝当的无比窝囊。

原本朱高炽只归咎于自己手里没有兵权,此刻听了杨士奇的话,他才茅塞顿开,原来是自己太心急了,把臣子的差事都干了,自然要担臣子的是非!这时候自己最应该做的,其实是退到局外,做一个仲裁者。让文官武将们去斗,把自己的意志藏在裁决中,让朝廷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上一篇:一品江山 下一篇: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