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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277)

“好嘞。”知客僧之前八成干过跑堂,竟凑趣地应了一声。

王贤这个汗啊,忙叫住知客僧道:“别理她,她眼大肚子小。”说着摸出一片金叶子,不着痕迹地递到知客僧道:“多谢大师赐斋饭。”

“说了不要钱。”知客僧有些惋惜地递还给他道:“不敢坏了规矩。”

看来是真不要钱,王贤就纳了闷了,那为啥就没人来上香拜佛呢?不过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他问道:“不知方丈今日在否?”

“方丈自然是在的。”听他问方丈,知客僧脸上笑容敛去道:“但是不见外客。”

“我有这个,不算外客吧?”王贤将那串菩提念珠亮出来。

知客僧一愣,然后点头道:“施主在此稍候,小僧这就去禀报方丈。”

过不一会儿,知客僧回来道:“方丈有请这位公子。”

王贤等人便起身,其他人却被知客僧拦住道:“诸位留步,方丈只请这位公子过去,诸位不妨留在这儿吃面吧。”言语间再没了起先那种谦卑,变成了俯视众生的高傲。

“你……”灵霄柳眉一竖,却被王贤安抚住道:“不用担心,这是道衍大师的道场,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那知客僧脸上才露出算你识货的一丝微笑。

王贤便将兄弟们留在食房,自己跟着知客僧,到了后院禅房。

禅房中十分空旷,一尘不染,在知客僧的示意下,王贤脱了鞋,独自进去内室。

便见个老旧的蒲团上,坐着个身穿灰色僧衣、须眉皆白的古稀老僧,但见他脸颊瘦削、一个鹰钩鼻、一双三角眼,虽然眼睑微垂,神光内敛,依然跟慈眉善目扯不上关系。

“小子王贤拜见道衍大师。”不用介绍,王贤就敢肯定,这一定是姚广孝,赶忙深深施礼道。

“坐。”姚广孝也打量了他一眼,声音苍老但不沙哑。

王贤便跪坐在姚广孝对面的蒲团上,虽然宋朝以前,古人都是这样坐的,但王贤毕竟生活在明朝,一直是坐椅子的,现在换成跪坐还真不习惯。

“念珠。”姚广孝又道,这次多了个字。

王贤忙将那串菩提念珠双手奉上,姚广孝瞥一眼,却并不接,“那小子让你来的?”

“不是。”王贤摇头道:“大个子把这串佛珠给到我,说来京城遇到天大的问题,都能到庆寿寺来求助。”

“他可真看得起我。”姚广孝冷冷一笑道:“老衲区区一个和尚,也就能帮你念经超度,若是要捉鬼算卦,你得出门右拐,仙云观里找去。”

“大师说笑了。”王贤笑道:“不是说本寺有求必应么?”

“佛祖要真是有求必应,早让这庙里的香火盛起来了。”姚广孝冷声道。

“那是他们自找的。”王贤却依旧淡淡笑道:“庆寿寺是佛祖的道场,他们心里拜的就是老主持,佛祖自然不会理会。”

“……”姚广孝闻言瞥他一眼道:“你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王贤却摇头道:“我来拜的是老和尚,心里拜的也是老和尚。”

“呵呵……”姚广孝冷笑道:“想不到你年纪不大,还会打禅机。”

“小子不懂什么叫禅机,”王贤笑道:“我只是有什么说什么。”说着深深施礼道:“小子真是有天大的难处,恳请大师施以援手。”

“……”姚广孝脸上的笑容敛去,缓缓道:“有这串佛珠在手,锦衣卫不敢为难你。”

“但小人为的不是自己。”王贤低声道。

姚广孝并不意外,垂着两道寿眉道:“那就是为周新而来?”

“是。”王贤给姚广孝重重磕头道:“恳请老和尚救救周臬台,他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啊!”王贤磕头的次数也不少了,只有这次是诚心诚意的。

“我不是佛,也不是菩萨……”姚广孝却缓缓道。

“但您是大明朝唯一能劝得动皇上的人。”王贤重重叩首,沉声道:“我们周臬台不畏强权、为民请命、如今犯了天颜、下了诏狱、危在旦夕。老和尚这些年多行善事,定知道救我们臬台一人,就能活一省百姓,这份功德之大,简直无与伦比!”

“呵呵……”姚广孝被他逗乐了,“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感情我不救周新,就是多大的罪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贤赔笑道:“不过要是周臬台死了,浙江百姓的下场,必然更加悲惨,老和尚心下肯定不忍。”

“我要是有恻隐之心,就不是姚广孝了,”姚广孝却冷笑道:“周新知法犯法、死有余辜,至于浙江的百姓,也未必就会像你说的那么惨……锦衣卫只盯着官绅富商,哪有空理会寻常百姓。”

“老和尚说得太绝对了,城门失火必会殃及池鱼,何况官商富绅也是百姓。”王贤摇头道:“当初老和尚能给方孝孺求情,为何今日就不能给周臬台求情?”

听王贤提及方孝孺,姚广孝目光一黯,那是他心底永远的痛。但老和尚丝毫都没流露出来,只是淡淡道:“周新能跟方孝孺比么?”

“方孝孺是不是读书人的种子,我不知道。但我们周臬台却是大明朝的良知无疑。”王贤朗声道:“如果皇上杀了周臬台,将来必定追悔莫及!而一旦此案铸成,大明朝将被特务政治所笼罩,再没有敢抗衡锦衣卫的官员了!”

“危言耸听,方孝孺死了,读书人还是一茬接一茬。”姚广孝哂笑道:“你不要学我当年大言不惭。”

“不一样的,”王贤朗声道:“两汉唐宋的皇上,都以御史驭下,本朝却仰赖特务,锦衣卫固然比御史顺手,但用之久矣,置国法于何地?当今皇上权威无边,自然不怕锦衣卫作怪,但传之嗣君,难保不会尾大不掉。到时候人人自危、君臣离心,一旦国家有事,如何保证臣民的忠诚?!”

“……”起先姚广孝只把王贤当成个有小聪明的家伙,并没放在心上,但听了他这番胆大之言,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年轻人来:“你学的不是程朱。”

“我虽然是秀才,但学问上不过尔尔。”王贤坦白道:“不敢自称圣人门徒。”

“朱熹算个屁的圣人,”姚广孝不屑地哼一声,似乎对朱圣人很不感冒。又问道:“你师承如何?”

“是翰林院的魏文渊魏学士。”其实魏源也在京城,但王贤进京以后,就开始到处上访,这种时候,自然不好牵连到魏老师,所以一直没去登门拜访。

“魏源那种书呆子,怎么可能教出你这种学生?”姚广孝摇头不信道。

第二百四十七章 同属异类

“可能老和尚对家师有些误解。”王贤笑笑道。

“呵……”姚广孝哂笑一声,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语调有些凄凉道:“方孝孺最终还是死了,而且还是瓜蔓抄……”

王贤突然有些明悟,似乎朱棣对建文忠臣的杀戮,对姚广孝的打击很大。他轻声道:“周臬台和方孝孺不一样,他的忠诚是对今上的。”

“嗯。”姚广孝点下头,又摇头道:“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除非周新向锦衣卫低头,不然谁也救不了他。”

“他不可能向锦衣卫低头的。”王贤当即摇头道。

“所以说是一样的。”姚广孝重又垂下眼睑道:“这世上有一类人,实在是不可理喻,方孝孺是,周新也是。”

“既然不可理喻,当初老和尚为何要救方孝孺呢?”

姚广孝却淡淡道:“事实上,当年我只是在入城前,这样对皇上一说,后来皇上杀他、炮烙铁铉等人,我都没再说过话……”

“那也请老和尚这样对皇上一说。”王贤却不屈不挠道。

“……”姚广孝眼中赞赏的神色转瞬即逝,目光再次转冷道:“要是你一进京就来找我,说不得我会进宫一趟。但你折腾到现在……就算有这串念珠,我也不能跟皇上开口了。”姚广孝何许人也,怎会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出面,无疑会被看成站在太子这边,这是他所不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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