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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283)

周新为黄俨所欺骗,以为朱棣一意孤行要袒护锦衣卫到底,出离愤怒之际,索性给皇帝当头棒喝,揭开朱棣引以为傲的功业下,那耗尽国力民财的真相,这当然会令朱棣暴跳如雷!

十年来的心血,一切引以为傲的功绩,被骂成一个独夫的妄为,这让自视甚高的皇帝如何能忍受?朱棣把周新的奏折撕得粉碎,然后提起朱笔,刷刷写下了‘以逆臣罪名,立即处斩周新’十一个大字,然后狠狠丢在地上!

旨意很快传出,令内阁的大学士面面相觑,杨荣格外无法相信,自以为一击必中的劝谏,竟得到这般结果。杨士奇也无法相信,因为皇帝分明是要赦免周新的节奏?怎么会突然又翻脸了呢?

“快去禀报太子,事已不可为!”杨荣顾不上考虑自己的下场,对来内阁传送文书的杨溥道:“以保全为上!”

“好。”杨溥也慌了神,赶忙起身要离开内阁,却被杨士奇叫住,沉声道:“不,要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争反而更危险,就算为了自保,也要争到底!”

“……”听了杨士奇的话,杨荣紧咬着嘴唇激烈地寻思起来,末了重重点头道:“士奇兄说得对,我方才是吓到了。浙江大灾、下西洋在即,于情于理皇上都不会无缘无故地转变态度,一定是纪纲他们进了什么谗言!这时候继续争才是安全的,不争反而会见疑于皇上!”

杨溥也是极有智慧的人,此时也想通了。是啊,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营救周新,不该因为皇帝下旨将他处死而停下,而应该不到最后决还不放弃才对。所以皇帝越生气,太子的态度越不能变,变就是心虚,就是别有所图,反而会被皇上怀疑。

如今天家父子间的关系,已经脆弱到极点,再也禁不起一点怀疑了……

“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杨溥沉重地点点头,赶紧回太子府,把这个坏消息禀告给朱高炽。

但东宫几位讲官,却发生了争执。黄淮坚决不同意太子冒险,他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什么时候都不该冒险。金问却认为应该听杨士奇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朱高炽只低头默默地沉思,他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出头。但很快,一名小宦官飞快地进来,伏在他耳边小声禀报几句,朱高炽面色大变,点点头道:“知道了。”

待那小宦官出去,朱高炽缓缓对几位讲官道:“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看了周新的奏疏后,才会暴跳如雷的。”

“什么奏疏?”几人一愣。

“是皇上命黄俨到诏狱里让他写的。”朱高炽道:“内容不得而知,但从皇上激烈的反应看,应该是大逆不道之言。”说着竟扶着茶几吃力地站起来。

杨溥和金问赶忙上前搀扶,“殿下意欲何往?”

“给孤更衣,我要去面圣。”朱高炽神色平静道。

“见了皇上说什么?”黄淮问道。

“替周新说情。”朱高炽淡淡道。

“这样会被皇上误以为,殿下和周新是一党的。”黄淮苦劝道。

“父子君臣见疑,实在是国家的大不幸,”朱高炽的眼里,闪烁着难得坚定目光道:“如果父皇觉着我和他串通一气,那就把我废了吧。”

“殿下……”黄淮大惊失色道:“何至于此?”

“师傅,必须这样。”朱高炽叹口气道:“三十多年的父子了,我太清楚父皇的性格,他最看不起懦夫和软蛋,所以孤……不能当懦夫和软蛋。”

“殿下……”黄淮又叫一声,但意义与前一声截然不同,相伴太子这么多年,他还第一次发现,原来朱高炽那一团和气的面容下,还藏着可贵的勇气和决断。

第二百五十二章 非死不可

过午时分,下起了大雨,天地漆黑如夜。东宫的府门却打开了,太子的车驾在漫天大雨中使向北苑。

朱棣是动了真怒,不见太子。朱高炽也上来倔劲儿,跪在仪天殿外整整半个时辰。宦官们知道太子身体不好,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忙从皇宫外把郑和请来……自从接到再下西洋的旨意后,郑和便离开皇帝身边,在宫外开衙视事,筹备出海事宜。

郑和得报,同样担心太子出事儿,忙冒雨骑马赶回北苑。苦苦哀求之下,朱棣才肯见朱高炽一面。

这时候,朱高炽在仪天殿外,已经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两个宦官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他拉起来,然后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内殿。

朱高炽终于见到了父皇,只见朱棣的表情冰冷彻骨,面部肌肉怪异地扭曲,显出狰狞的神色。对父皇这种表情,朱高炽印象太深刻了,当初父皇杀方孝孺、杀铁铉时,就是这个样子。

看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朱高炽再次在离朱棣三尺的地方跪下,恭恭敬敬地行礼。

外头突然白光一闪,咔嚓一声闷雷。朱棣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道:“太子非要见朕,意欲何为?”

“回禀父皇,儿臣听闻圣旨要立即对周新处以极刑。”朱高炽俯身道:“特来向父皇求证。”

“朕可以告诉你,不假。”朱棣冷声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如今浙江人心惶惶,又逢天灾,儿臣斗胆乞求父皇,”朱高炽叩首道:“法外开恩,暂且饶他一命,让他戴罪立功。”

“他写了那样的东西,你还敢替他说情!”朱棣神情阴冷彻骨,声音如从九幽黄泉发出:“他无君,你也要无父么?”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朱高炽的心还是不禁一直往下沉,就像被扔进无底的深渊。直到他想起自己出门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之念,方咬着牙定了下神,虽然仍不敢和父皇对视,口中却道:“儿臣再次斗胆请求父皇,看一眼周新写的那东西。”

朱棣见素来懦弱的儿子,居然没有被自己屡屡震慑妖魔的目光和声音降住,反倒有些意外,凝望着殿外的疾风骤雨,幽幽道:“太子的意思是,周新写这个东西,你事先并不知情。”

“回禀父皇,儿臣的确不知情。”朱高炽沉声道。

“好一个不知情,”朱棣发出桀桀的笑声:“不知情你能冒着瓢泼大雨进宫,在殿外跪等一个时辰,还把郑和当救兵搬来,不就是想跟朕来斗法么?”

朱高炽镇定道:“儿臣向皇天发誓,如果我是知情的,就让天雷立刻将儿臣殛了!”仿佛为了配合他的话,一道闪电伴着雷声,在殿顶炸开,照得这对天家父子,面目都有些狰狞。“儿臣只是因为听说周新要被处斩,情急之下才进宫求见的。”

“周新不是处斩,是凌迟。”朱棣阴森地笑道:“他是朕的臣子,生死也由朕来决定,你又操得哪门子心?怕他情急之下,把你也一起供出来?”

“父皇明鉴,儿臣和周新除了公事外,绝无半分联系。”朱高炽额头终究现出汗来。

“撇清之前,你得先把屁股擦干净!”朱棣语气尖酸道:“周新的那个……叫王贤的手下,为何一进京便住进了东宫,你当朕是瞎的么?他一个小虾米就敢在京城上蹿下跳,刑部都察院也就罢了,没有你的指使,他能进去庆寿寺和天香庵么?!”

“王贤是瞻基在苏州认识的伴当,瞻基少不更事,只当他是朋友,便非要将他请到家里。儿臣当他是个义士,加之知道他时,他已经在府上住下了,不好再赶人。”朱高炽道:“但是儿臣还专门警告了他一次,不要妄图利用太孙营救周新。至于他去天香庵,是因为姚少师的要求,而他为何会得到姚少师的青睐,儿臣就不知道了。父皇可召姚少师来一问便知。”

朱棣也是很大程度上,因为王贤的存在,才会怀疑到太子和周新是一伙儿的,如果太子不来说明,这个猜测就会坐实,从而引发一连串的灾难。所以朱高炽豁出去了也要面圣,非得亲口说出来,才不会被父皇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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