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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285)

台上只有汉王和纪纲两个,言谈就更肆无忌惮了。

“怎么样老纪,孤的法子灵验乎?”朱高煦得意洋洋道。

“殿下神机妙算,”纪纲笑着挑大拇指道:“服了服了!”

“可惜让老大逃过一劫。”朱高煦正笑着,突然神情阴沉道:“没想到这死胖子还真有几分肥胆,竟敢跑到父皇面前抬杠。”

“肯定有人给他支招,”纪纲也恨声道:“我查明了,那天杨溥从内阁回去,太子便冒雨进了北苑。”解缙杨荣杨士奇两次三番坏他好事,纪纲自然恨透了这帮大学士:“那就是个坏种窝子,迟早要一锅端了它!”

“嗯。”朱高煦点点头道:“这帮阁臣官位不高,但整天在父皇身边,说的话比尚书还管用,从解缙开了个坏头起,他们就一直明里暗里地支持老大,要想实现咱们的大计,必须除掉他们!”

“殿下有何妙计?”纪纲眼前一亮。

“没有……”朱高煦却泄气道:“杨荣杨士奇一个个粘上毛比猴儿还精,又深得父皇的信任,想要对付他们,得先把他们从父皇身边调开。”

“唉,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纪纲见他也没招儿,便把目光转回到行刑台上的周新道:“今天咱们还是好好享受胜利吧。”

“可惜没有酒。”朱高煦惋惜道。

“呵呵,未必。”纪纲端起茶盏,给朱高煦斟一杯道。

“哦?”朱高煦耸耸鼻子,嗅到浓重的酒味,端起茶盏一看,原来不是茶水,而是烈酒。不由笑起来道:“老纪真是妙人也。”

两人虚碰一下,纪纲痛饮一杯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看这厮被枭首,正好下酒!”

“可惜不是凌迟,”朱高煦又惋惜道:“听说父皇起先定的是凌迟。”

“那不是因为你那小姨么,”纪纲嘴角挂起龌龊地笑道:“她芳口一开,皇上能不给点面子?”

“哼……”想到徐妙锦那绝世的容颜,朱高煦的胸口便火热起来,仰脖灌了一杯烈酒,冷哼道:“父皇一生杀伐决断,唯独在这个女人身上优柔寡断。要是我,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呵呵……”纪纲听了,心中暗笑,小声道:“将来若有机会,定帮殿下一偿夙愿。”

“做梦去吧。”朱高煦摇摇头,那是父皇的禁脔,天下谁敢染指?除非自己当上皇帝……嗯,一定要干掉那个死胖子,才能取而代之!

朱高煦口里的那个死胖子,正在赶往北苑的路上。那日从仪天殿回来后,朱高炽就病倒了,他身子本来就孱弱,那天虽然没淋到雨,却足足跪了一个时辰,又担惊受怕,回来便卧床不起。

他也知道今天是杀周新的日子,虽然心里十分惋惜,但作为太子,他已经仁至义尽,足以向周新和天下臣民交代了,所以朱高炽没有再做什么,只是躺在床上静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不到辰时,宫里的宦官来传旨,说皇上召见。朱高炽忙撑着病体起身,命人穿戴整齐,便乘车赶往北苑。

顿饭工夫,他进了仪天殿,行礼如仪后,朱棣赐坐,又破天荒地问了几句他的身体。

朱高炽感激涕零道:“劳父皇挂怀,实在罪该万死,儿臣会尽快好起来,为父皇分忧的。”

“别给朕添堵,就谢天谢地了。”永乐皇帝的喜怒无常是出了名的,方才还和颜细语,下一刻就阴下脸道:“这些天,不少人跟风上奏,保那个周新。太子果然是一呼百应啊!”

“儿臣该死。”朱高炽忙起身请罪道:“但绝不敢跟群臣串联。”

“你不去串联,别人也会来迎合你,谁让你是储君呢?”朱棣尖酸地哼一声,话头一转道:“朕又看了周新骂朕的那道奏疏,觉着他说得也有些道理。朕这些年,确实有些急功近利了……”说完他眯着眼,睥着太子。

虽然朱高炽很想说,父皇,您老终于醒悟了。但他多年来小心翼翼,养成慎之又慎的习惯,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转念一想自己前番的奏对,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忙改口道:“父皇恕罪,儿臣不敢认同。”

“恕谁的罪?周新还是你?”朱棣冷冷道。

“是恕儿臣的罪,儿臣认为周新的话纯属老朽之言,父皇要是听他的,会耽误我大明的千秋功业!”朱高炽正色道。

“知道就好……”朱棣终于收回目光,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的控制力再强,管不了自己的身后事,如果继承人不认同他的施政,将他的事业悉数推翻,那将是他最大的失败。所以他不能接受一个和周新一样想法的太子,这才出言试探,好在朱高炽够警觉,这才有惊无险地过关。“你要是周新一样的蠢人,朕迟早废了你!”

“儿臣绝对不敢!”朱高炽忙摇头道,心里狂呼侥幸。

“不敢就好。”朱棣哼一声道:“浙江大风潮,杭州府百姓遭了大灾。昨日又有奏报说,出现了瘟疫,一时民动如烟,眼看又要兴起流民潮,你说该怎么办?”

“回父皇,若无法绳之严,大灾必生大乱。浙江布政使郑藩台宽仁有余,威信不足,宜派一强有威信之人,补上周新的缺,这是当务之急。”朱高炽沉声道。

“谁能补他的缺?”朱棣淡淡问道。

“儿臣不知。”朱高炽缓缓摇头道:“或许有人有这个能力,但是威信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的,是以儿臣不敢乱讲。”

“说错了也赦你无罪。”朱棣面无表情道:“你要不说,就算了。”

朱高炽突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把那颗怦怦直跳的心一横,咬牙道:“回禀父皇,浙江按察使最好的人选,就是周新!”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天心

朱高炽一语道出,大殿里针落可闻,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朱棣长久的沉默不语,让朱高炽感到快要窒息过去,才缓缓道:“既然太子开了口,朕也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就让他滚回浙江去吧!”说着提起朱笔,在早就准备好的二尺皇绫上,写下大大的一个‘赦’字,然后丢在太子面前。

朱高炽顿时欢喜至极,重重叩首道:“父皇万岁!”

“别高兴太早。”朱棣却冷哼一声道:“这个差事你亲自去办,”说着看了看墙角的沙漏道:“马上就午时正,距离开刀问斩还有三刻时辰,你不得骑马坐轿、也不能有人搀扶,靠自己的力量走去太平堤,能不能办到?”

“这……”朱高炽愣住了,他少年时重病一场,虽然最终保住性命,但腿脚也落下了残疾,后来身体日渐肥胖,行走极为不便,出入都要有人搀扶,现在皇上竟让他自己走去太平堤,这不是难为人么。

“怎么,办不到?”朱棣淡淡道:“那就没办法了。”

“儿臣尽力而为就是!”朱高炽深吸口气,咬牙道:“如果周新命不该绝,会让儿臣赶到的。”

“说得好。”朱棣颔首道:“赶到赶不到,一切都是天命……”说完便闭上眼道:“你还磨蹭什么?”

“儿臣遵旨!”朱高炽向父皇行礼,将地上的皇绫捡起,吹干了上面的朱迹,小心折起来,收入袖中,然后扶着杌子吃力地站起来。

朱棣目光冷漠地看着他肥胖的身躯一瘸一拐地走到殿门口,然后转身拎腿越过门槛,消失在视线中,这才缓缓垂下眼睑道:“黄俨,你头一次去诏狱时,是怎么跟周新说的?”

“臣……”听皇上问起这茬,黄俨登时魂不附体,好在他也是燕邸旧臣,还出使过朝鲜,见过大风浪、大世面,尚能强自镇定道:“按皇上的意思问他,你想当比干,却把皇上置于何地?他回答说,大明朝不是商朝,没有比干,也没有纣王。然后臣就让他说明和锦衣卫的过节,再没有其他了……”

“是么?”朱棣冷冷道:“你为什么之前没告诉朕,周新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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