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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54)

“这里有清单。”王贤又从靴页里掏出张纸,奉给张司户。

张华接过来仔细一看,见每一日的每一笔收入,都列得清清楚楚。看完后,张司户赞道:“晁粮长也好,周粮商也罢,都是老油条了,你竟然没让他们坑去一文钱。看来我可以彻底放心了!”

“也许只是他们出于种种原因,不敢弄虚作假。”王贤谦虚道:“属下其实什么都不懂,还请大人耳提面命、多多教诲。”

“唔哈哈……”拍马屁的最高境界,就是像王贤这样不露痕迹,让被拍的人自己爽,那才是真的爽。张华合不拢嘴道:“我现在就教你件事儿,该自己留下的,不用拿给上司看,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属下还不懂,哪些该拿哪些不该拿。”经过李晟的蹂躏,王贤太知道一个看你顺眼的上司,有多重要了。因此毫无节操道:“而且机会都是大人给的,由大人处置也是应当的。”

“呵呵,规矩不能破。”张华笑道:“你把这些铜钱收起来,要是觉着过意不去,就请户房的兄弟们吃一顿,自然就心安理得了。”

“多谢大人教诲!”王贤便将铜钱重新包起来,告辞出去。他其实想留下一半给张华来着,但那样显得太老练,跟他粉嫩新人的形象不符,容易引起上司警惕。

回到公房,众书吏纷纷朝他道喜。上新乡是七粮区里第一个完税的,那典吏的位子,自然就落在负责此处的书办身上——王贤以区区二八年华,进衙门不足一个月,就成了他们这帮老书办的上司。这让众人恭维之余,难免有些又酸又苦。

这还是王贤通过竞争,谁也无话可说的上岗呢,要是光凭着告发之功,坐上典吏之位,今日还不知有多少怪话呢……

不过恭维的话说一万句,也不值一文钱。书吏们便商量着去哪里,请未来上司吃酒庆贺。

王贤却坚持要自己掏钱,请诸位前辈吃酒。书办们知道他今天刚发了财,按说他请也是应该的,但哪敢让未来上司坏钞。

争来争去,最后的结果是,今天王贤请大伙,庆祝大发利市。等正式任命下来,大伙再为他祝贺一番。这番推让可不是无意义的,至少让大伙知道了,未来的王典吏,不是个吝啬的家伙!

这一点很重要,尤其对不求出息只求财的书办来说,跟着谁混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分到多少好处……

中午时,王贤让秦守在周家酒楼定了三桌酒席,没办法,谁让户房人多?这还是有六路人马没回来呢……

下午时,王贤又去请张司户和荀典吏,都被两人谢绝了。其实也好理解,前者是因为当了领导,要端着。后者则是因为没当上司户心绪不佳,更有些迁怒于王贤的意思,不愿和他搅和……

不过对书办们来说,没有上司出席才好放开了喝酒耍乐。散衙后,一群白衫书办便成群结队来到周家酒楼,一直喝到半夜。王贤这个东道兼未来上司,自然成了灌酒的对象。他酒量本就一般,又不好推辞,车轮大战之下如何招架?尽管吴为替他挡了好些,还是被灌得烂醉如泥,被横着扛回家去……

家里头早都睡下了,听到动静,王贵披衣起来一问,赶紧开门让人把他抬进门。

第四十八章 小冤家

老娘和林清儿也被吵起来,披衣出来看他,只有银铃不受打扰,依然呼呼大睡。

老娘最烦老爹醉酒,一看王贤烂醉如泥,登时大怒道:“小小年纪不学好,谁再敢带他喝酒,老娘打断他的孤拐!”吓得众书办鸟兽四散。

见王贤吐了一身,老娘气哼哼地要给他收拾,却听林清儿小声道:“交给女儿就行,娘去睡吧。”

老娘闻言转怒为喜道:“好主意。”便很利索地转身进屋去了。

“大哥把他扶到西屋吧。”林清儿红着脸道。

“这不好吧,熏臭了你的屋。”大哥很厚道地说:“还是让他睡东屋吧。”

“没事儿。”林清儿轻声道:“大哥明早还得上工,就让我陪他熬吧。”

“那辛苦妹子了。”王贵也是实在人,点点头,便将王贤架到西厢房,看着整洁的床铺,他又有些犹豫道:“还是算了吧……”

“放下他吧,扛着怪累的。”林清儿低着头,心下无奈道,自己还能嫌这无赖小子又脏又臭?

王贵将王贤平放在床上,嘱咐林清儿,有事儿叫一声,便掩上门出去了。

门关上,屋内孤灯如豆,万籁俱寂,只有王贤粗重的呼吸声。这是林清儿头一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心下难免紧张。但闻到他身上浓浓酒味,令人一阵阵胸闷,便也顾不得许多,斟了壶浓茶想服侍他喝下。却看见王贤的衣衫已经脏得不成样子,林清儿只好给他宽衣解带。虽是深秋初冬,但一个弱质纤纤的小女子,给个大男人脱衣服,还是累得香汗淋淋,手脚发软。

好容易除下外衫,却又见中单上也沾上了不明污渍,林清儿轻叹一声,只好再动手,把王贤脱得仅剩裤衩一条。

昏黄的灯光下,王贤那年轻的身体,已经初显出浅浅的肌肉线条,与两个月前骨瘦如柴的样子截然不同。身体不会说谎,它会忠实地体现出,你付出了多少汗水。

可惜林清儿的目光,却落在他的中单上。只见本应是雪白的衣领、袖口,如今却油黑油黑的,整件内衣都散发出浓重的汗臭味……按说现在这季节,就是一个月不洗衣服,也不该这么脏,何况王贤下乡前,不仅里外一新,还带了一身换洗的。

这七天他到底出了多少汗,晚上睡在哪里?林清儿想想就觉着心疼,目光终于移向王贤的面庞。和从前比起来,他清秀的五官没什么变化,但轻浮市侩之气已然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读书人才会有的沉静斯文。

‘他果然变了,是因为我么?’少女想到王贤曾经的那番话,一颗芳心正微微甜蜜呢,却见王贤眉头紧皱,胸中似有满溢之状。

接着见他挣扎着要起身,林清儿赶紧扶住,让他朝床外垂着头。见王贤一个劲儿地打干哕,林清儿知他要吐,忙用手抚摩其背。说时迟那时快,王贤喉间忍不住了,张口尽情一呕,林清儿怕他摔下床去,也不敢躲闪,终究被吐脏了衣裙。

呕毕,王贤闭着眼讨茶,林清儿支着身子,一摸茶壶还是暖的,斟上一杯浓茶回头,才发现他已经换了姿势,仰躺在自己两腿上,脑袋还拱啊拱的。

林清儿已经狼狈万状,哪还顾得上害羞,只管喂他吃茶,王贤连吃了两碗,便又转了身子,面朝林姐姐的小腹,两手环抱着她的纤腰,不太肃静地睡着了。

林清儿哪被人这样搂过腰,虽然与他定了姻缘,却羞赧不已,想把他搬回床上,却没那力气。又听王贤叫‘头痛’,她只好任其趴在腿上,用葱管般的手指,帮他轻轻按压太阳,纾解痛苦。

长夜漫漫,纤云弄月。林姑娘低头看着偎在怀里的王贤,认命似的暗叹道:‘今日方知什么叫前世的冤家……’她想起唐朝小曲《醉公子》,便轻启朱唇,婉转低哼起来:

‘门外猧儿吠,知是萧郎至。剗袜下香阶,冤家今夜醉。

扶得入罗帏,不肯脱罗衣。醉则从他醉,还胜独睡时……’

唱到最后一句,林姐姐的芳心扑扑乱跳,暗骂自己怎会唱这种淫词滥调,实在是太不应该。可是为何心底里,总觉着是那样有共鸣呢……嗯,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跑,一定是受这无赖影响了……林姑娘狠狠瞪王贤一眼,却见他在睡梦中紧皱着双眉,好像心事重重。

林清儿伸出手指,轻轻抚平他的眉头,暗暗心疼道,这人也是个喜欢把心事藏起来的……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婴儿似安抚他沉沉睡着。

王贤这一觉睡到天大亮,睁眼时见自己在林清儿房间,身上还盖着她的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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