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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56)

“礼不可废。”众人哪会当真,忙拒绝道:“对了,令史怎么不去排衙,来房里作甚?”

“哦,差点忘了这茬。”王贤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经制吏了,得参加大老爷升堂的。朝众人拱拱手,赶紧奔到二堂,幸亏还不算晚,不然迟到是要挨板子的。

只见二堂里已经闹闹哄哄一大堆人,坐着的八九位是本县各色官员,清一色的绿袍。站着的二三十个是各房司吏、典吏,清一色的蓝衫,倒是泾渭分明。

王贤第一感觉就是,谁说古代机构精简,可以来这里看看。一个不到十万人口的富阳县,科级以上干部四十人,不在编的财政供养人员,更有十倍之多,跟精兵简政可扯不上边。

不过想到自己现在,也算是副科级干部,吃的是官家俸禄,不再只是个临时工了,他又觉得很高兴。

人啊,在哪个层次操哪个层次的心,你让王贤一个小小的副科长,去关心什么国家大事,那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么?

他目前只想好生过日子,活出个样子来,给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看看,这有什么错?

退堂之后,王子遥叫住王贤,笑眯眯道:“贤侄,还得一番例行公事,你跟我去一趟吏房吧。”

“遵命。”王贤恭声应下,跟王子遥来到吏房,填了三代情状,并一应文书,这都是要送到吏部备案的。从今往后,他在吏部有自己的人事档案,正式成为官吏阶层的……最底层一员。

帮他填供状的正是刘源,这个王贤来衙门头一天认识的老书办,脸上写满了羡慕道:“老弟造化非常人啊,一个月不到,就到哥哥前面去了。”

“我倒宁肯没有这番造化,也不想让李司户那样折辱。”王贤苦笑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么。”刘源心说要是能当上典吏,我愿意被折辱一百遍啊一百遍:“再说李晟现在日子可不好过,整天在家里装病,到现在没去会江驿报道呢……”

“办完了吗。”王子遥在里间等得不耐烦,催促起来道。

“办完了,办完了。”刘源龇龇牙道:“快进去吧。”

王贤点点头,进到里间,王子遥笑容可掬地招呼他坐下,亲手沏茶道:“贤侄,这身青衫比白衫,穿着要舒服吧?”

“还没感觉到。”王贤答道。

“很快就感觉到了。”王子遥笑道:“尤其是户房的典吏,那真是百般好处,只待你自行体悟。”说着给王贤斟一杯道:“其实你早些日子,就能穿上这身青衫,是老夫拖了你几天。”

“听我爹说了,伯伯一片苦心,小侄岂能不识好歹?”

“呵呵,不管怎么说,老夫也得补偿你一番。”王子遥笑道:“你既然是令史了,再住在吏舍,也有些不成体统了。前年陈县尊在任时,在县衙西边,为我们这帮司吏,起了一排直庐,虽然也不大,但好歹独门独院,总比和一帮子书办混在一起强。”说着笑笑道:“老夫从二尹那里,给你要了一套。”

“这不合适吧。”王贤知道,典吏可都住在吏舍里,不过大部分都嫌条件差,在外头赁房而居。如今自己一个新人,若是住进司吏直庐,岂不让那帮典吏眼红?

“甭担心那个,因为那套房,是你爹当年住过的。”王子遥笑道:“你住进去,谁也不会说什么。”

以王子遥不容商量的态度,王贤甚至没有拒绝的可能,只好拿了钥匙,回到本房。

户房里,接掌粮科的荀典吏下乡巡察去了,今年秋粮收得颇为不顺,除了上新乡和三山镇基本拿下外,其余五个粮区都进展迟缓。

张司户也在发愁,他这个司户还是署理,要是把这头等差事办砸了,大老爷一怒换人都有可能。是以看王贤进来,张司户只是挤出一丝笑容道:“都办妥了?”

“办妥了。”王贤点头道。

“原本各方典吏,都是按班排辈,这样虽然拘泥,上位的却无不是老成稔熟之辈。”张华闲言少叙道:“但你当典史之前,当差统共半个月,估计对本分事务还不清楚吧。”

“几乎一无所知。”王贤很实诚道。

“简单说来,举凡本县有关财政钱粮、户口耕地的一切事务,都归户房打理。此外,本房还负责处理有关田土、房宅、钱债等等方面的诉讼事务。”张华叹口气道:“本该好好教教你的,但眼下征收秋粮、事务繁重,我明日也要下乡催收去了,只能待日后再细说。”

“那户房这边?”王贤问道。

“你来坐镇。”张华看看他道:“不太紧急的事情,你先压一压,紧急的就让人送到乡下,总之以不出错为要。”

王贤自然无不应允,从张华值房出来,便见吴为在门口张望。看见他出来,吴为笑道:“令史这边走。”

王贤朝他笑道:“没打招呼就把你要过来,实在不好意思。”

“那是令史看得起我,属下高兴还来不及呢。”吴为心态调整得倒快,领着王贤进了最头上一间房。

一进去,王贤便见九名白衫书办,站在那里一齐向自己行礼:“拜见令史!”

这就是他的公房,这就是他的手下了……

第五十章 敲诈

一丈见方的单间里,王贤捧着香茗一杯,端坐在桌案后面。

从刚才开始,他咧着傻笑的嘴角,便一直没合上。好在一道门帘将公房分成了内外两间,里间虽小,却是他一个人的天地。外间虽大,却是十个书办挤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那份自在,至少在这间公房里,他再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相反,别人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他再不用给别人端茶倒水,相反别人要给他端茶倒水,就像现在这样……

王贤呷一口香茗,不禁暗暗警醒,有些小自满了,这样是不对的。不过又是苦肉计又是离间计的,不就为了这一刻么,且容小生得意片刻……

于是他一直傻笑到中午,一直到吴为进来提醒他该吃饭了,王贤才合上嘴,道:“我想招两个白役。”

“没问题,”吴为想一想道:“李晟一走,他那几条走狗都呆不下去,扫地出门就是。”

“好。”王贤起身笑道:“那就拜托吴兄了。”

“呃……是。”吴为不禁目瞪口呆,他发现有些人真是天生的领导胚子,支使起别人来根本不用教。

到食堂吃饭时,王贤再也不用八个人一桌,去抢那点可怜的饭菜。如今他改到里间吃饭,同样大小的餐桌,只有四人吃饭,却有水晶膀蹄、炒河虾、炒紫角叶、白鱼蕨菜汤、还有一盘红馥馥柳蒸的糟鲥鱼,骨刺皆香,入口即化。

正因为伙食丰富,众司吏、典吏才能优哉游哉地喝着小酒,低声说着话,比外面剑拔弩张、打仗似的吃饭场面,格调要从容太多。

王贤被刑房的三位前辈招呼过去。李观几个看着他的青衫怪笑不已,弄得王贤饭都吃不安生,只好小声道:“小弟明晚仙鹤楼做东,恳请三位哥哥赏脸。”

“这还差不多。”那个两次传他去受刑的臧典吏,笑嘻嘻道:“不过估计你也没钱。怎样,饭后打个秋风去吧?”

“那敢情好,去哪儿?”

“很近,两步就到了。”臧典吏笑道:“赶紧吃饭,然后咱去找张麻子。”

其余两人一副好笑的表情,显然很清楚臧典吏要去作甚。

吃罢饭,臧典吏便领着王贤,先去了捕快房叫上张麻子,然后直奔邻着衙门两条街的一户人家。

许是来得惯了,见大门虚掩,臧典吏和张麻子也不等门子通禀,便带着王贤径直闯了进去。

王贤跟在两人后头,一边打量一边暗暗称奇道,这家从外头看不出什么,里头却骚包得很,真不知主人是个什么样儿。

进到大厅,臧典吏和张麻子大马金刀坐下,又招呼王贤也坐下。张麻子便大呼小叫道:“李大人,李大人?”叫了两声没人应,他便气哼哼对两位典吏道:“这李晟也忒瞧不起人了,咱们来了老半天,他不睬不理也不上茶,何必管他的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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