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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534)

“岳父胡部堂的名声,本来就是毁誉参半,一旦激起争论,便会有人指斥,有人同情,再说,关键在于南京守备太监孟芳和应天巡抚张佳胤怎么想,谁都知道,死了的人是不会结党的,更何况,胡家大树早已完全崩塌,你两个哥哥一个都不成器,既然接班无人,那么煽风点火,兴风作浪的人,再归到死人身上,难道觉得官场民间所有人全都眼瞎了耳聋了?放心睡吧,明天就算是乱糟糟的一天,也牵扯不到我们身上。”

正如汪孚林所说,从第二天一大清早开始,南京城上下就乱成一团。先是有人在大中桥上叫嚣跳河,然后在围观人挤了里三层外三层之后,当众捶胸顿足,说自己是昔年浙军旧部,悔不该听了在东城兵马司做事的一个袍泽蛊惑,去挑唆之前被抓的那秀才烧了意文书肆,前晚灌醉了蛊惑自己的那人,方才得知其乃是受人指使,想要挑起应试秀才们同仇敌忾闹事,算计南京守备太监孟芳,如今他得知事情真相后悔不迭,只能跳河求死。

这些话自然引来一片哗然。因为围观者中也很有几个秀才,眼见人竟然真的跳水,立刻就有人大声叫嚷,不能让证人就这么死了,当下自然有好些人下水救人,把人送到了应天巡抚衙门,事情须臾就惊动到了张佳胤面前。

然而,这并不是唯一一处事发地点。在南京守备太监府的门前,身材粗短眉目有伤的何四也被另一个汉子拖去了出首。在见到孟芳之前,那人同样嚷嚷了一回与大中桥上差不多的陈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听见了。而孟芳行事自然不比张佳胤要遵守官场规矩,自家的意文书肆被人烧了,哪怕对于财产而言,损失不过极小,可对于面子而言,却损伤极大,他已经够火大了,当即便命人刑讯何四,果然逼问出背后有人在指使。

守备太监以及应天巡抚这两头全都被惊动了,接下来事情自然快速发酵,应试的秀才们愤怒地去了宫城外陈情,哪怕自从迁都之后,除了仁宗年间太子朱瞻基曾经短暂地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这座宫城里早就空了,可并不妨碍生员们发泄怒火,同时要求把之前几个无辜被抓的秀才放出来。

而守备太监孟芳和应天巡抚张佳胤一来二去接触了好几次,每次都是不欢而散,以至于在前任魏国公徐鹏举去世之后,担任南京留守的临淮侯李庭竹,不得不在一大把年纪的情况下出面来当和事老。

明初开国功臣的后人,多半在洪武晚期的连番大狱以及靖难之役再加上永乐初年的风波之中,被清洗殆尽。不少世袭罔替的爵位全都早已停止了承袭,直到嘉靖年间,这些功臣后人方才重新得以再次走上高端政坛。这其中,李庭竹便是这些洪武勋贵后人当中,最杰出的一人。

这天他在南京守备府摆下宴席,请了孟芳和张佳胤一块过来,亲自敬过酒之后屏退随从,便郑重其事地说出了一句话。

“一场纵火闹到如此沸沸扬扬,二位莫非是想让朝中认为二位无能,镇不住东南?”

第四六六章 路过的幕后黑手

李庭竹是曹国公李文忠的后裔,昔年祖上乃是国公,嘉靖的时候续封爵位却只封了侯。而就是这个临淮侯,原本也根本轮不到他。嘉靖十一年初封临淮侯的是他堂兄李性,可这位侯爷贪图享受,乐极生悲,两年后就一命呜呼,连子嗣都没有留下,爵位便落在了李庭竹的父亲李沂头上。

李沂也是袭爵两年便过世,二十一岁的李庭竹便承袭了临淮侯爵位,三年之后才二十四岁,就挂平蛮将军印出镇湖广,三十四岁提督操江,率水师抗击过倭寇,在淮安当过漕运总督,后任南京中军都督府掌印,隆庆五年接替了徐鹏举担任南京守备。要知道,这一职位几乎长久以来都是被魏国公一系把控,旁人插不得手,即便这次是因为徐鹏举废长立幼,袭爵官司打到御前,爵位给了徐邦瑞,但南京守备落在了李庭竹身上,仍是因为朝中对他的看重。

哪怕没有太过辉煌的战绩,不能和戚继光俞大猷这样出身民间的英雄相比,但从一介籍籍无名的功臣子弟走到今天,李庭竹自有过人之处。此刻一句话说得孟芳和张佳胤齐齐色变,他却从容自若地说道:“我今年已经六十了,倚老卖老说一句,此次风波,在背后挑事的人却一点行迹都不露,自然是居心叵测。烧了孟公公的产业,激起孟公公的怒火,然后抓秀才,再激起秀才们的公愤,如此两边对掐起来,不利的不止是孟公公,还有其他更多的人。”

他毫不忌讳地把这层窗户纸捅破,继而又沉声说道:“皇上登基不久,虽是首辅张阁老和冯公公精诚合作,内外都算稳当,这时候东南突然发生这种乱子,传上去让人怎么想?要查可以,但不能再和之前那样大张旗鼓,而是应该暗地追查,二位认为是不是?孟公公是怀疑有秀才暗中作祟,而张巡抚是认为有人故意挑拨士子,这些想法都没错,可没有证据,就不能结案,而且那一个自首,一个要跳河的都声称是怕被人灭口,那就很简单了。”

李庭竹顿了一顿,把手中把玩的小酒杯放在了案桌上:“杀了那个被人丢出来,只说受人指使,却问不出到底是谁指使的何四!这人坑害旧日袍泽,挑唆秀才放火,显然又对孟公公别有用心,既然什么都问不出来,留着干什么?抛出去平民愤就是!至于放火的那个秀才,以及另两个首告的,上书朝廷的时候给他们说两句好话,从轻发落。只要命人满城贴了相应处置的告示,然后安抚全城,民愤士怨就能够渐渐平息下去,追根究底就放在暗中好了!”

孟芳登时额头青筋毕露。然而,一想到深不可测的冯保,他只觉得当头一盆凉水泼下,犹豫良久,最终只是轻哼了一声,竟是表示同意了。

而张佳胤自然比孟芳更识时务得多。毕竟,他受高拱提拔,又在张居正进位首辅之后仍然坐在这个位子上受到重用,当然更不希望牵扯到某些最最麻烦的党争里头去,比如这一桩最初只仿佛像是纯粹泄愤的纵火案。故而,他对李庭竹的建议就表达了明确的意思。

“侯爷如此悲天悯人,下官自能体察,当立时知会五城兵马司以及府衙县衙,早日结案。”

上头的大佬们既然达成了初步共识,下头的官员得到上意,动作自然更快。不过一日,案子就已经有了结果,何四竟是和当初的邵芳一样,被扣上了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将上报朝廷斩立决。至于那两个被他蒙蔽的昔日袍泽,不过是充军之罪。哪怕何四当堂大叫大嚷,喊破了三人密商被人闯入的事情,却依旧于事无补,最终反而因为咆哮公堂挨了二十小板。犹如死狗一板被人拖回监房的时候,他的下裳满是鲜血,整个人竟是快虚脱了过去。

他当过胡宗宪的亲兵,也曾经陪着胡松奇下过天牢探视胡宗宪,又久在东城兵马司,深知这种用刑手段。最初被堵上嘴挨打的时候,他就知道这顿小竹板来得厉害,哪怕筋骨强健,当他被扔到那一堆烂稻草上的时候,也已经支撑不住了。他知道此时此刻若昏厥过去,只怕真的会把命送在这里,不得不横下一条心硬顶,为了不睡着,他竟把舌头咬得鲜血淋漓。就在他苦苦忍耐的时候,突然只听得牢房外头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生怕有人灭口的他最提防的就是有人对自己不利,当即竭尽全力扭头看了过去,果然看见外间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灰衣人影,可不是那给了自己二百两银子,出了这样一个阴毒点子的神秘人?他只觉得浑身汗毛根都立了起来,可想要叫人,偏偏舌头被咬得几乎发不出声,喉咙也是干涩难耐,用尽全力也只能迸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绝望之下,他就只见那人冲着自己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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