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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554)

汪道贯完成了长兄交托的大任务,这才算是如释重负。大事办成,他自己一路紧赶慢赶也快累惨了,当然不会继续留在这碍人眼,当下笑眯眯地提出告辞。一直都没说话的苏夫人眼看叶钧耀板着一张脸却亲自送客出门,忍不住扭头端详伸展四肢毫无坐相的汪孚林。

“若早知道有今天,你当初会不会还那般强出头?”

“岳母大人明鉴,当初要是不硬着头皮上,我的秀才功名也没了,老爹的粮长也肯定被派了,岳父大人那个县令的乌纱帽估计也岌岌可危,容不得我不上啊!”汪孚林这才伸了个懒腰坐直身子,随即弹跳起身道,“再说了,想当初我没开窍的时候,家里什么光景,现在又是什么光景?人总不能占了好处却什么力都不肯出,能让家里人吃喝开销不愁,走在路上被人羡慕奉承,腰杆挺得直,过得舒坦开心,别说殚精竭虑,就是白了头发也值。”

叶大炮这会儿刚好送走了汪道贯,满脸不高兴地回来,听到汪孚林那后半截话,当了官之后,只觉得学问没长进,做人却通透了的徽宁道大人顿时百感交集,上得前来就双手重重按在了汪孚林肩膀上。

“孚林啊,回头到了京师若遇到什么事情,尽管和我这个岳父说,虽说隔得远,但只要能做的,我绝不含糊。明年会试也是,你尽力就行,想当初我也是考了一次又一次,第三次才考中了进士,你就更不用急了。对了,回头我对你爹说去,当初是他死乞白赖非得要我嫁女儿的,让小北跟你去。别看这丫头有时候会闯祸,可真正到了那陌生地方,知道身边有人,比举目四顾却没可说话的人要强得多,就和我当初赶考却挟妻拖儿带女一样!”

咳!

汪孚林听到苏夫人突然来了一声响亮的咳嗽,随即用亦笑亦嗔的眼神把丈夫的讪笑给刺了回去,他就赶紧附和道:“岳父说得对,有贤妻在自然不慌!”

叶大炮非常欣慰汪孚林这无师自通的本事,一时神采飞扬。

“好了好了,翁婿都一个样。”打趣了一句之后,苏夫人则是郑重其事地告诫道,“若去京师,镖局也好,银庄票号也好,全都停下。天子脚下,不站稳脚跟,分心周顾别的事徒劳无益。京城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权贵,却和南京的格局大不相同。”

第四八三章 进京

尽管只是十月末,但从徽州出发,过了黄河,汪孚林就得知了一个消息,运河封冻。对于这几年一直生活在南边的他来说,冬天虽冷,但只要丝绵袄子皮袍子捂紧,家里烧上火盆,倒还是捱得过,出门在外也没到冷得彻骨那地步。可随着一路北行,过了徐州后到山东境内,竟然一连遇到两场小雪,他就感觉到此次出行有些失算了。

因为小北坐船老晕,而且运河淮扬段由于要抢在封冻前把大量物资运到北面,一个多月都航运繁忙到了有些堵塞的地步,所以他这次选择的是陆路出行。而程乃轩因为要参加明年的会试,当仁不让跟着同行,就连许大小姐,也因为和父亲许国分别多年未见,随同一起上京。除此之外,还要加上柯先生和方先生,尽管从前没做过会试押题的壮举,但这次两人都打定主意跟去看个热闹。而两个门馆先生这一走不要紧,顺便把另外三个学生都给带上了。

毕竟,上京一次对于少年来说,也同样是宝贵的经历。没看汪二娘和汪小妹没能得到机会,在家里气得哭了好几场吗?反倒是那位汪二老爷回来之后真的只呆了一天,便马不停蹄再次上京去了。

而同样在队伍中的,还有过南京时得到消息,刚刚受到临淮侯李庭竹推荐,应召前往京师太医院供职的朱宗吉。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山东就开始品尝到了受冻的滋味。就连不喜欢坐车的汪孚林和小北,也不得不瑟缩到了车厢之中。从车马行高价雇来的三辆骡车车厢全都用的最厚实的木材,外头加了一层棉围子,可每隔一段时间开窗通风时,那从外头扑进来的寒风仍然能冻得人缩手缩脚。人手一个手炉那是必不可少的,只可怜脚上里三层外三层外加皮靴,却依旧抵不住这冬日赶路的寒冷侵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这种如同蜗牛爬的赶路中,没人生病。

当然生病了还有个未来太医,总算是天大的保障。

由于明年是三年一届的会试之年,往京城赶的举人自然不在少数。众人在济南城中客栈投宿的这一晚,一整个客栈里,除却汪孚林和程乃轩之外,就还有另外四个举人。只他们都不是今科大比题名,都已经是几次进京很有经验的读书人了,其中一个已经年过五旬,论年纪几乎可当汪程二人的祖父,为人也相当健谈。当众人聚在一起,程乃轩抱怨这讨厌天气的时候,他就叹了口气道:“这几年北边是一年比一年冷,这一届要是再考不中,我就不考了。”

听到这老举人如此说,其他几人有的安慰,有的沉默不语,而汪孚林更注意的却是老举人透露的另外一个讯息:“老前辈说京城这几年越来越冷了?”

“是啊,不止我这参加了六次会试的老家伙这么认为,之前识得的好几个老朋友也都这么说。有土生土长的京城人闲话时提起,从嘉靖后期开始,这天气就越来越冷,运河封冻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说来你们恐怕还不信,就在前两年,有一次苏州府那边的运河都在一场大雪之后封冻了,虽说没几日便气候骤变回暖,可终究是吓了人一跳。说起来我年纪大了,杂书看过不少,记得有野史札记说,殷商末期突然骤寒,汉末三国也是骤寒,唐末五代又是骤寒……”

尽管老举人的话戛然而止,其他举人见他喝得脸色通红,分明已经有些醉了,没放在心上,可汪孚林却不敢把这当成屡试不第的老举人胡言乱语。他隐约记得后世曾经说过什么明末处于小冰河时期,所以才会灾荒不断,甚至连国祚都被农民起义和崛起的后金给断送了,但难道是从现在就开始露出端倪了?他一面想一面出神,等到一顿没什么滋味的饭吃完之后,他直接把程乃轩给拽到了一边。

“从前我让你帮忙找的那些东西,除了辣椒之外,其他东西就没个结果了?好歹都快四年了!”

程乃轩没想到汪孚林会突然提起这一茬,本待嘲笑他是吃货,可见汪孚林那张脸要多正经有多正经,和他关系如同兄弟的他立刻认真了起来。可他的回答却着实有些无可奈何:“这真不是我不用心,你也知道,虽说隆庆开海,可真正开海的地方就只有一个,福建漳州府月港,那些去海外的船,带回来的都是香料又或者宝石,捎带种子又或者植物的少之又少,那一篓辣椒算是意外之喜,后来就真没有了。”

难道真的要回头亲自走一趟澳门,和那帮子佛郎机人,也就是葡萄牙人亲自打一打交道?如果真的接下来几十年甚至一百年会遇上小冰河时期,那么,来自美洲的马铃薯红薯之类典型的救荒植物,会在天灾之下挽救无数人的命!

“算了,总之拜托你继续帮我打听,等这趟京师之行了结了,我亲自去一趟福建。”

见汪孚林说完这话就回房去了,程乃轩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汪孚林这家伙思路素来跳跃得厉害,他想了一会儿想不通,也就没往心里去。

这一夜,外间寒风呼啸,飘雪不断,当次日清早众人连同之前投宿的那些举人准备出发的时候,客栈伙计突然从外头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这一场雪一下,路上不少地方都结冰了,我已经嘱咐过马厩,给各位的坐骑还有车上包上防滑的麦秸,不过就算如此,各位路上还请走慢些。”

在场的众人都已经历过好几场小雪,少不得谢了这伙计提醒。果然,接下来的一路越来越难走,哪怕是通衢官道,可寒冷的天气再加上时不时光顾的雪,让几个年纪大的年纪小的全都有些吃不消,咳嗽发热的一个接一个。这下子,朱宗吉那一手医术便有了用武之地,也不知道收获了多少感激和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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