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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588)

“这位是临淮朱宗吉朱先生,五月初一将进太医院当值。”见张家年长兄弟三人组中的两位都有些迷惑,汪孚林就笑了笑说,“朱先生擅长各种疑难杂症。”

汪孚林知道自己这样一个解释无疑会激怒两位首辅的年轻公子,因此趁着他们发怒之前,他便诚恳地说道:“想当初今年南直隶乡试结束之后,出身徽州府婺源县的解元江文明江公子因为在等待发榜的时候折辱于隶卒之手,听到发榜结果就大喜大悲晕了过去,又在鹿鸣宴的时候被人当众揭短,身心一度有些不妥当,便是我正好遇到临淮侯世子,于是有朱先生登门,妙手回春之外又加当头棒喝,缠绵病榻月余之久的江公子就此恢复了过来。而且,经朱先生开导,本来打算一鼓作气的他没有冒着严寒赶路到京应考,而是选择了养精蓄锐再等三年。”

张嗣修和张懋修原本认为汪孚林带个未来的太医来,有嘲笑自家长兄的意思,可听到这里,他们心里的气便消了一大半,但要说就此完全相信,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而下一刻,他们就只见这位丝毫没有谨慎样子的未来太医收回东张西望的目光,点头笑了笑。

“二公子可是夜里常有三四次惊醒,清晨起床喉咙干渴,每到黄昏便倦怠渴睡,嘴里不时有苦味?”

“三公子可是夜间常要辗转反侧方才能够入睡,脑海中常常浮现白天诵读又或者写过的文章,经历之事,清晨常有眼圈泛黑,精神不振?”

两句话一出,汪孚林就只见张家两兄弟两眼圆瞪犹如见了鬼似的。那一刻,他唯一的感慨就是自己没带错人来。临淮侯世子李言恭当然不会举荐庸医进太医院,而进京之后能够轻而易举博得武清伯世子的青睐,给拉回去为爱妾诊脉,这朱宗吉医术之外,忽悠人的本事足可见一斑。

最重要的是,朱宗吉自己说要他介绍去看疑难杂症赚外快,他把这位妙人领到首辅宅邸来,岂不是正好?

第五一一章 当头棒喝

别说张府家规森严,张居正对几个儿子又看得最紧,严禁他们和外官交接来往,等闲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们的状况,就是张嗣修和张懋修自己听了朱宗吉这话,也全都大吃一惊。须知父亲要求严格,最恨他们装病偷懒怠慢课业,所以这种根本谈不上病的小状况,他们从来就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不管是父母兄弟,抑或是伺候的人。如今被朱宗吉点穿,他们忍不住彼此对视了一眼,全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出了深深的惊骇。

“年轻的时候失于调养,以后虽不至于落下病根,但长此以往,终究会伤了身体的底子,损及元气。些许小事,也不用惊动首辅和夫人,更不用服用什么名贵药材,只要两位每日饮用我调制的药茶,就能有所起色。二公子可以用这几种材料……”

见朱宗吉娓娓道来,张嗣修和张懋修凝神细听,分明已经信了八成,汪孚林自己也暗自琢磨着记了下来。就算没那么用功的他用不着,金宝秋枫叶小胖说不定也能用着呢?等到朱宗吉一番话说完,张嗣修立刻长揖谢道:“朱先生医者之心,我和舍弟实在感激不尽。从前就是因为只不过一点小事,倘若惊动了母亲之后引来家中上下忙乱,说不定还要让外人猜测,我才从来都没提过,这症状也就是这几个月而已。若是能够因此痊愈,定要重谢先生妙手回春。”

张懋修则说话更直接:“孚林你今天还真是带来了及时雨。我和二哥这状况不过小事,可大哥连日苦读不辍,但我看他精气神都和从前迥异,心中实在担心。既然来了,还请你和朱先生跟我们一块去见见大哥,要是能和当头棒喝那位解元郎一样把大哥点醒,那……”

汪孚林顺口接道:“其实我之前都不敢来,还不是因为怕他过不去这个坎?满口的话不敢说,不过朱先生应该可以试试。”

朱宗吉看到汪孚林丢来那个眼色,他微微一笑,很有风度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等到张家兄弟匆匆带路,他和汪孚林不紧不慢跟在后头,便趁人不备小声说道:“话说张敬修可不比江文明。江文明那人出身贫寒,心理承受能力看似很差,其实却很不错,所以才能一棒子打醒,可张敬修说起来那是相府长子,万一当头棒喝弄出个什么问题来,那就麻烦大了。我可不想还没进太医院,就被首辅大人赶出京城。”

汪孚林登时无语了:“我说朱先生,你昨天可是把握十足的!”

“可今天一见张家这二公子三公子,我就没把握了。小小年纪就熬成了这样子,我之前把症状说轻了,就他们这样,药茶固本培元那也得至少三年。要知道张家门庭太高,药材太多,平时各色补药估计没少吃,结果反而补得身体不咋的。所谓跛脚走路,说的就是他们这种四体不勤闭门读书的,和你比起来身体差远了。”朱宗吉毫不客气地拿人和汪孚林相比,声音却压得更低了些,“我现在就怕见到一个油尽灯枯的张家长公子。”

“你别乌鸦嘴!”汪孚林明明知道张居正的儿子们就没有在其执政期间夭折的,可听到朱宗吉这话,他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确定前头的张家兄弟二人没听见这话,他赶紧提醒道,“这样吧,我对前头那两位也提醒一声,一会你就别对张大公子说自己是就要进太医院的,我只说是临淮李小侯的密友,白雪山房的常客。没事就先说点白雪山房往来那些名士的趣人趣事,其他的见机行事。”

朱宗吉当然没意见,汪孚林快走两步赶上张家兄弟,说了这安排,张嗣修和张懋修也全无异议。他们没病的人遇到这位未来太医,被唬得一愣一愣,大哥这显然强撑的人万一听到两句被吓着了怎么办?可听说朱宗吉是白雪山房的常客,临淮侯世子李言恭的好友,他们原本的另眼看待已经变成了高看一眼。因此,当张敬修看到汪孚林,猛地为之一怔的时候,他们赶紧把朱宗吉给介绍了出去,总算稍稍转移了张敬修的注意力。

南京临淮侯世子李言恭那座别业白雪山房,在东南一带颇有名声,原本一味闭门苦读的张家兄弟几个未必会知道,但张居正隔一两年就会给他们换一个先生,以免儿子受师长影响太深,而这些饱学之士往往来自东南,尤其是现在这个窦先生,学问非常好,可名士情结也非常重,他们对那边的盛况也知之甚深。

朱宗吉能和李言恭交好,天生就是健谈之人,信手拈来的又是种种东南趣人趣事,别说张嗣修和张懋修,就连张敬修都渐渐生出了几分兴趣,汪孚林则是一边听故事,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张敬修。

最初见面的时候,张敬修精神看上去尚可,但眼下因为放松了下来,疲态以及倦怠就再也藏不住了,形容有些憔悴,显然是会试失利的后遗症了,所以身体上有什么不妥当暂且不提,精神是肯定不对,还在钻牛角尖也是确凿无疑。

汪孚林这么想着,随即却注意到窗外人影晃动,依稀有人来偷听。虽不知道是张家两个小儿子,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他也没太放在心上,只让朱宗吉尽情发挥唱独角戏。果然,这位在说到兴起时,竟是抓着张敬修的手,念了一首当初某名士的打油诗,哪怕张嗣修和张懋修知道朱宗吉的真根脚,也忍不住笑得直打跌,张敬修也就忽略了这个动作,没太往心里去,反而有些向往地说道:“若是有机会去南京白雪山房就好了。”

“李小侯那个人最好客,一句话的事。”朱宗吉直接就把李言恭给卖了,料想他也不会把首辅长公子拒之门外。盘腿而坐的他毫不见外地在张敬修大腿上一拍,继而笑着说道,“南京那地方,三山街,奇望街,大中街等几条街连着,直通三山门外,铺子最多,和京城外城的前门大街有点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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