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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589)

这又改成说南京的风土人情了,汪孚林这个就在南京呆过一个多月的人尚且觉得新鲜,更不要说屋子里三位张公子。就只见张敬修的眉目更加舒展,整个人更加放松,张嗣修和张懋修也不知不觉放开了心头担忧。至于门外头碰头偷听的张简修和张允修兄弟俩,那就更加咂舌了。

“这位朱公子真能说。”

“从前那些最能说的夫子也比不过他,不过真新鲜,就和之前那个汪孚林说起各地情形时一样。”

“怪不得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当朱宗吉自斟自饮一气把一壶茶喝掉大半,一个人的表演终于告一段落,屋子里其他人方才恍然惊觉过来。这其中,张嗣修和张懋修是赶紧没话找话说,打算继续活跃一下气氛,张敬修是面色变幻不定,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而这时候,汪孚林才率先开了口。

“张兄,屋子里有些闷,出去走两步吧?”

这直截了当的邀请让张嗣修和张懋修齐齐微微色变,可看到张敬修顺势站起身,分明没有反对,他们想着接下来能和朱宗吉交流一下大哥到底什么状况,最终硬生生忍住了。等到眼看那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张懋修赶紧敏捷地挪到朱宗吉身边,低声问道:“朱先生,怎么样?”

“不太好。”朱宗吉轻轻吐出三个字,见两兄弟那张脸登时僵住了,他就笑了起来,“只是相对于你们俩的状况来说,他要差一些,还没到什么严重的地步。调养的事我自有主张,绝不会惊动首辅和夫人,但开导的事情就得交给外头的汪孚林了。想当初我可是险些把那位解元郎差点给说得暴跳如雷,真正安抚的还是汪孚林。你们不知道,他和那位李小侯认识没两天,就把李小侯和金陵赫赫有名的盛家拉了去做生意……”

汪孚林之前只对他们说过各地见闻,包括因为家中欠债贩米赚钱的事,其他都没怎么说,张嗣修和张懋修哪里知道汪孚林竟然还有这本事,一时忘了关注长兄,赶紧愿闻其详。等到听朱宗吉说了他知道的那部分,两个人全都觉得,比汪孚林略大的那点年纪全都白活了。人家就这么点年纪已经考出了进士,而且潇潇洒洒在东南湖广兜了一大圈,可他们呢?连出家门都要向长辈报备,就如同没成年的孩子!

而汪孚林带着张敬修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两个拔腿跑回房的小家伙,因为他们比家里金宝还小,他微微一笑,没太在意。走到空旷的院子中央,他就开口说道:“张兄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被首辅大人召到张府来问话,是因为什么事?”

张敬修没想到汪孚林由此起头,顿时有些讶异,想了想张居正只说起汪孚林小小年纪便处变不惊,很有自知之明,都是泛泛的夸奖,他就摇了摇头。等到汪孚林将关于帅嘉谟之事的前因后果,包括最初的徽州夏税丝绢纠纷都从头说起,他理了老半天头绪还是不甚分明,一时便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汪孚林。

对自己说这个干什么?

“此事前因后果,我当然都对首辅大人一一禀明了。”

汪孚林先把这一点说透,随即才继续说道:“而首辅大人也好,我以及伯父也好,全都心领神会的另外一点就是,徽州其他五县断然没有在京城雪夜派人劫杀这种胆子,更没有这样的能量,此事背后有别人指使,确凿无疑,而且幕后黑手居心叵测,磨刀霍霍,意在赋役。由此可见,首辅大人固然执掌内阁,敌对者却隐藏在黑暗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张兄今科参加会试却落榜,除了才学不够之外,你应该想到还有别的可能。”

张敬修之前会试之后一直都有些自我封闭,而且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怨天尤人不如怨自己,张居正之前也只是让他自己去想通,此刻汪孚林却借着诉说前事,将此归咎于外人,他那瞠目结舌就别提了。

而汪孚林才不管自己是不是歪曲事实,是不是凭空给人树立了一个假想敌,反正张居正自己肯定都这么认为,否则也不会停选庶吉士。他只要张敬修别钻牛角尖,这次的任务就完成了大半。

“而我这个三甲传胪的名次,本来也不是该得的,据说就因为首辅大人多看了两眼我的卷子又放回原处,不知道是谁就把我的卷子放在了三甲头,以至于外头人人都说我背后有人。虽说对我对你一扬一抑手段各有不同,但殊途同归。现在首辅大人的情况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窥伺者不知凡几,你身为长子,总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吧?以首辅大人的洞察力,这次你被人算计,三年之后的下一科,别说你苦读三年肯定更胜往昔,只要有准备,还愁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敬修终于接受了:“多谢贤弟剖析利害,我明白了。”

汪孚林这才心满意足。反正只要把人拉回来就行了,至于这番话有没有歪曲事实……至少他在文章学问上真比不过张敬修,他尚且能通过会试,张敬修却落榜,这猫腻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一茬揭过去,剩下的就好说了。

第五一二章 首辅的大棒

当汪孚林和张敬修从屋子外头回来的时候,张嗣修和张懋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兄长,当发现人表情轻松了不少,眼神中却闪着某种决意,他们顿时喜笑颜开。没了心理负担,兄弟俩就想起了刚刚朱宗吉说的南京那些事,少不得拿出来追问,汪孚林又好气又好笑地斜睨了一眼那个出卖自己的准太医,想到今天早有腹案的计划,他也就没有藏着掖着,少不得从江文明和自己与盛祖俞那点龃龉展开。

讲故事嘛,要求一个前因后果,有高潮、有起伏、有悬念,再加上渲染,添加各式各样的佐料……这种事他干多了,端的是驾轻就熟。

说完这个经过层层包装演绎的故事之后,他就笑吟吟地说道:“所以这些天,外间有不少言之凿凿的传言,说我要选这个官那个官,其实都是胡说八道。今科不选庶吉士,料想不少进士大为意外,吏部铨选肯定名额吃紧,我想我就不和人家去争了。反正我今年也才十八岁,等到明年后年都不打紧。正好这空闲时间,我还可以回一趟南直隶,打理一下这新开张还不到一年的票号银庄,然后带父母妹妹一道去一趟内子的宁波老家,这是我乡试之后就答应内子的,结果却爽约了。”

登科的新进士每个人都盼望着第一时间选到美官,纵使愿意等的人,也往往是因为好缺没希望,差缺不想去,这才只能耐着性子干等,可就张家三兄弟知道的,汪孚林的两位叔父为了他宁可避考,伯父汪道昆也极其关切,再加上其三甲传胪的名次得益于不知道哪个读卷官的私下操作,人人都认为那是父亲的默许,既然如此,要选个美官应该不算很难。可汪孚林竟然表示打算候选一两年,又或者说,那根本就是优哉游哉玩两年!

“汪贤弟你这是为了博得弟妹一粲,连做官都可以先丢下,就不怕汪侍郎暴跳如雷?”张嗣修忍不住出言打趣了一句。

“而且你家现在已经不穷了吧?用得着这样钻钱眼?”问得如此犀利的,自然是为人直爽洒脱的张懋修。

“我徽州府向来左儒右贾,喜厚利而薄名高。”汪孚林知道这种思想是别地方人不可能立刻接受的,所以只是如此答了一句,就立刻词锋一转道,“再说了,我又不是中个进士挂了名头就立刻回去经商发财,带着家人游山玩水,这不是因为今科选官吃紧吗?既然如此,那就不要给老大人们增添麻烦,等各种官职缺额不那么吃紧了,再来等待安排。当然就像你们说的,我已经做好了被伯父和二位叔父当头怒喷一顿的准备了。”

当汪孚林和朱宗吉离开张府的时候,朱宗吉留下的是三张一蹴而就的药茶方子,汪孚林留下的是一个爱妻顾家商业天才的形象。至于他去了汪府后经历了那一通狂风骤雨的洗礼,则是连汪府门上都津津乐道。用门房的话来说,汪道昆向来是儒雅谦谦君子,从没见发这么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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