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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603)

“其实,我爹也是怕我娘怕得要死的人,当然,也从来没纳过妾,这次他到京城去当户部员外郎,连个女仆都没带。”

王氏脚步一下子慢了下来,却没说话。

“在家里,娘说什么就是什么,爹从来都只有点头的份。可在外人面前,娘从来不对爹说一句重话,事事以他为主,有些事情知道了也就当不知道。所以遇到别人说娘悍妒,说爹惧内,爹反而会和他们力争。我知道我爹娘的情形,和戚大帅以及夫人不同,可我只想说一句,戚大帅如果真的藏私房钱到那么远地方,也许不是生怕你知道,而是不想你知道,这样夫妻之间就不至于更生分。我是外人,说这话不过隔靴搔痒,夫人听不进就不听吧。”

等到小北转身离去,王氏站在那里,突然没了继续去寻戚良晦气的心情了。她早就通过戚继光身边的人探知了丈夫藏私房钱的事,也知道那钱不过区区两千两,和她如今身边积存的家底不可同日而语,可就是心底气不过。可今天被这对小夫妻连消带打,又看到他们那显然夫妻和睦的样子,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少年夫妻的日子,心底既有锥心的痛楚,也有难以消解的恨意。可在这漫漫寒夜,她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茫然。

也许她这次到蓟州来,本就来错了!

第五二三章 悔教夫婿觅封侯

王氏这突如其来的一闹,刚刚抵达蓟镇三屯营的汪孚林和小北固然被折腾得够呛,得到消息的戚继光更是惊怒交加。因此,刚关好房门的汪孚林和小北,就无奈听到了又一阵敲门声,打开门后就发现堂堂蓟镇总兵连件大氅都没穿,就这样站在了门外,面色尴尬,竟仿佛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汪孚林也不知道自己该说戚继光是可怜呢,还是可悲呢,想了想,也就没把人让进屋。

想必戚继光进屋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帅,夫人那边我们把话都说开了,她应该不会继续不依不饶追着不放。天色不早了,大帅还是先回去吧。”

“那……你们一路劳顿,也早点休息。”戚继光憋了老半天,到最后只憋出这么一句话,这才转身往回走,步履蹒跚,原本挺拔的身材竟显得有些佝偻。

站在汪孚林身后的小北突然低声说道:“想想你说的他们还是少年夫妻的时候,那日子虽说过得贫贱,但一定比现在要轻松舒畅得多……怪不得有句话说得好,悔教夫婿觅封侯。”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汪孚林关上门,轻声念着这四句,随即揽着小北的肩膀往里头走:“就像你之前说的,古往今来,别人只看到做到高官的鲜衣怒马,权势赫赫,却没看到更多的官员之家夫妻别离,父子难聚,以至于多少名臣绝嗣,多少名臣子孙缺乏教导而不肖。家国家国,没有家哪来的国?之前这位戚夫人问你的问题,你的答案很不错,可我还得提醒你,咱们可是老早就有一个儿子,所以永远都不用发愁没有子嗣的问题。”

小北这才想到了金宝,忍不住也笑开了。她故意轻哼一声:“既然儿子已经有了,那我以后就生一堆女儿,你就等着准备嫁妆吧!”

“女儿才好,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别的不说,真有一堆女儿,我的女婿运不会比岳父大人差,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这可是你说的,回头可别耍赖!话说回来,爹这样一个人在京城行不行啊……我得写信给娘,让她早点上京来才行……”

听到汪孚林和小北拌嘴的话题从闺怨到生儿育女,然后又迅速跳转到了叶钧耀的问题,碧竹在外头炕上蒙着被子,忍不住浮想联翩。初到蓟镇,竟然便窥见了赫赫有名的戚大帅夫妇之间那不得不说的故事,想想都像做梦一样。少女怀春,戚继光名满东南的时候,也不知道多少少女梦想有这样的大英雄当夫婿,可那位被人人当成幸运儿的夫人呢?还有那位曾被胡宗宪称作是天下英雄的新昌吕公子,自从离开新昌后,都快三年没回去过!

男人们游历天下,建功立业,留守家里的女人们何止是辛酸二字,就能够道尽这翘首期盼的心情?

一夜好大雪,次日一大清早,当汪孚林和小北梳洗用过早饭后,便得知总兵府节堂正在廷参。汪孚林早就听说戚继光到蓟镇之后,包括谭纶在内的先后两任蓟辽总督全都从不掣肘,甚至但凡和戚继光有矛盾的将领动辄调离甚至贬官,故而上上下下的将领全都俯首帖耳,所以,他对点将的一幕颇感兴趣。然而,自己虽说是个进士,可还没有出仕,他就对奉命前来照管自己一行人的那亲兵询问了一句,是否能远远张望一下节堂上那番情景。

对于这个要求,那亲兵只想了一想便爽快地应道:“大帅吩咐过,汪公子哪里都能去,今天节堂不商量大事,也是无妨。汪公子若想瞧一眼不难,大帅身边幕僚众多,节堂议事时,不少都在节堂的后堂听诸将进言,商讨方略,这会儿大约也照例聚集在那儿。我带您过去就是了。”

小北虽说也很感兴趣,可身为女子要想去节堂那种地方,那就太招人眼了,所以她只是瞟了一眼汪孚林,言下之意不外乎是你看看清楚,回头给我讲讲。汪孚林赶紧点点头,跟着那亲兵径直去了。这时候,碧竹方才跟上来一步,低声说道:“小姐,咱们回房,还是出去走走?”

“回房吧,既然到了蓟镇,写封信回去,免得伯父和爹惦记。”小北望着汪孚林的背影,突然想起王氏那动如脱兔的敏捷,脑海中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王氏一个人带着记在名下的庶子生活在登州,百无聊赖的时候,会不会恨不生为男儿身,如此一身高超武艺就有用武之地,可以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天下之地哪里都可以去得?所以,这位总兵夫人昨天晚上才会问她那样的问题……说什么通晓武艺出口不俗,其实她俗透了。

她只有两手小巧腾挪的三脚猫功夫,只希望能一家人好好生活,她的眼光很浅薄,只能看到眼前这些,从前是爹娘姐弟,现在多了汪孚林还有公公婆婆小姑子,外加一个便宜儿子,还有身边这些亲友。既然有一个已经看得够远的汪孚林,她只要把眼前这些周顾好,那就够啦!

当汪孚林跟着那亲兵,踏入了节堂之后小议事厅的时候,果然就只见五六个幕僚或坐或站,却是一丝杂声都没有。哪怕是他这个外人进来,大多数人也只是或皱眉,或惊讶,没有一个人出口询问。因为被屏风遮挡,外间情形如何自然暂时无法看清楚。但那亲兵指了指屏风右侧的一处角门,压低声音说道:“那边拨开帘子,就可以看到外头情形。”

如果不是这边幕僚全都屏气息声,对外人进来也无甚言语,汪孚林也许会好奇地凑过去看看,节堂上到底都有那些将领。可此地既然人多,他就不想没事找事了。当下点点头后,等那亲兵悄然离去,他就找了个角落处站了,只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外间动静。先前行礼廷参应该已经结束了,他此时只听一个个将领正在禀报麾下练兵情况,以及喜峰口、汉儿庄、熊窝头、冷口等长城关隘处的防戍情况。

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戚继光镇守蓟镇期间,除却几次胜仗颇为引人瞩目,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位重修了蓟镇长城,把这一带打造成了铜墙铁壁。尤其当有将领禀报朵颜部没有任何进犯迹象的时候,他分明听到戚继光哂然笑了一声。

“之前董狐狸一败再败,最惨的时候仅以身免,但他们犯边之心不死,容不得有半点懈怠。所以,练兵一刻不能停,蓟镇的那些墩台基本上都已经造好,边墙却还要抓紧继续重修。只要兵强马壮,边墙高耸,则即便再有攻势,蓟镇也可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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