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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604)

汪孚林听到戚继光向底下将领重申,练兵不得懈怠,边墙还要继续重修等等,随即便令诸将散去,又听到那齐刷刷的行礼声以及马靴踏地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知道外间已经散去了,他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时候,他就发现一直气氛安静的后堂中渐渐有了杂声,而且也有人朝他走了过来。

“这位贤弟,是新来投奔戚大帅的?擅长行军布阵,还是粮秣入账,又或者是书启上下?”

呃,好像被误会了……

汪孚林愣了一愣,刚想回答,后头就传来了一个年老长者的声音:“小齐,你考较错人了。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公子应该是兵部汪侍郎的侄儿,昨日傍晚前来拜会戚大帅的吧?听说公子是今科三甲传胪,还真是天下英雄出少年。”

一瞬间,汪孚林就领受到了注目礼的待遇。他当然明白那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从何而来,天下读书人少说也有几十万,可秀才这道相对稍微好过一点的关卡过了之后,就是乡试和会试两道天堑,尤其是这些做幕僚的,其中举人都很少见,大多数都是秀才,看他这个少年进士自然没可能顺眼。他正踌躇自己应该怎么说话,可正好屏风旁边的角门处帘子一掀,却是戚继光正好进来。这下子,后堂复又安静了下来。

戚继光看到汪孚林竟然在这里,只是眉头一扬,并没有多少惊讶。他冲其点了点头,旋即看向了其他幕僚,淡淡地吩咐道:“又要劳烦诸位了,我过几日要亲自巡视喜峰口,如有京城文书,请徐先生居中代转;军械及粮秣多少,请刘先生随时前去查验;子绪,标下左营游击吴惟忠此次我不带,你多去见见他;文章和国为与我同行。我会在明日聚将时正式分派,届时三屯营总兵府事务,由协守三屯营的副总兵史宸揽总,你们不要露出口风,先准备。”

这一系列称呼中,有的是先生,有的直呼其字,有些则是称呼名讳,代表着这些人跟随戚继光的时间以及资历各不相同。等到五个幕僚立刻答应一声各自回去准备,戚继光才用有些复杂的目光瞅了一眼汪孚林,继而颔首示意人跟上自己。

直到出了这座节堂,踩在地面一两寸厚的雪上,戚继光才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就和我一块去喜峰口。这样的天气,对于北人来说司空见惯,对于南人来说却很难受得了。”

汪孚林当然不会去问,夫人前来和大帅团聚,你却为何跑去喜峰口这样的愚蠢问题,直截了当谢过这番好意。然而,下一刻戚继光却又问道:“此去喜峰口,你还要带你那小妻子?”

面对这么一个问题,汪孚林想都没想就开口说道:“若我去她留,她定不放心,况且她能骑马,又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我如今还不是朝廷命官,也并非军中将士,此行也并非奉朝廷钦命,既然大帅通融容我同行,还请大帅再通融一下,让她女扮男装跟随。”

“不怕被人看破,风言风语伤及你前途?”

“别人真要说,我也没办法。若她是深宅妇人,不能骑马,莲足不利于行,我当然不会带个累赘,但她骑术比我还精通,武艺也绝不逊于我那点三脚猫功夫,既如此,我当然得趁着还没出仕之前,携妻一观九边形胜,因为日后,也许我也会碰到和戚大帅一样,不得不和她分居两地的时候。”

戚继光想到汪道昆从来就不是顾念儿女私情的人,没想到侄儿却如此特立独行,不禁哑然失笑,最终淡淡地说道:“也罢,当年胡公蒙冤下狱,我不曾有只言片语为其说话,如今先小小还他一个人情吧!”

第五二四章 磨刀霍霍

说是过几日去喜峰口,但汪孚林和小北一行人跟着戚继光出发,却已经是到了蓟镇之后第六天放晴的事了。毕竟,北边的入冬和南边不同,做什么都要看天气,如果路上全都是积雪,那么即使是官道又或者行军道,也全都会异常麻烦。尽管不少物资可以通过一条滦河直接送到喜峰口,但人员往来却鲜有行船,毕竟滦河这一段固然因为淤积的关系,河面开阔平坦,水运没问题,可冬季封冻时间很长,而且春天又有凌汛,并不适合运人。

如今滦河便已经封冻,厚厚的冰面上甚至连马蹄子踏上去,顶多也只留个白印子。汪孚林甚至动过是否可以用狗拉雪橇又或者是滑雪板的主意。只不过,他们这一行人整整有两百多号人,其中还有两个很有观云经验的老手。正是因为他们确定了最近两天都是天气晴朗,一行人方才启程,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当然不便于去指手画脚,毕竟地理天气他全都不熟。果然等到上路,这不到八十里的路程,就让他吃了不小的苦头。

其他人都是训练有素,习惯了北边的赶路方式,他哪怕学会骑马之后就几乎常拿这个当交通工具,可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露出眼睛,在寒风中策马疾驰赶上几个时辰的路,这和从前任何一次赶路都不能相提并论。最惊险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冻僵的脚都几乎挂不住马镫!至于路上交谈,那就更加不大可能了,他甚至有一种说出来的话都直接冻在空气中的错觉。

总算戚继光还照顾他,路上停下来休息过两回,第二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戚继光还难得多说了两句当年旧事。

“我之前到蓟镇的时候,调了五千浙军过来一同练兵,可那些打倭寇时都没叫过苦叫过累的精兵强将,到了蓟镇之后哪怕依旧军纪肃然,精气神却大不如前。哪怕不敢在我面前说,仍是有人私底下抱怨,在这种冬天撒尿都能冻成冰棍,稍不留神手都能和钢刀冻在一块的地方,哪是人住的地方?”

“不过,这两年蓟镇真的是越来越冷了。”戚继光无心地感慨了一句,继而就看了一眼汪孚林身边同样裹成一个球,眼睛却还机警地四处扫来扫去的小北,出神片刻后,他又多解释了两句,“蓟镇的边墙从我上任后就一直在断断续续地修,其中喜峰口一带因为正当贡道要冲,业已完全竣工,故而我此行也有巡视之意。毕竟,大宁还在的时候,喜峰口的位置没那么重要,据此几十里外的松亭关方才是险峻雄关,喜峰口是因为处于长城,兀良哈朵颜三卫能够从此入贡,除却关口两边全都颇为开阔,又常开贡市,这才热闹起来的。”

小北正看到那些将士在传递烈酒,一人一口喝得极其舒坦,她却望而生畏,只能在原地蹦了几下活动身体,至于戚继光这解说,她来之前早就好好了解过一遍,倒也不是太生疏。可听到汪孚林对戚继光的说法仿佛很在意,又在那小声询问贡市平时是个什么光景,是否会有商人走私,她不禁心中一动,便朝着碧竹和自己这边的四个随从打了个手势,几人散在一边隐隐警戒,生怕被外人听到汪孚林的问题。

戚继光显然毫不怀疑汪孚林是来刺探什么军中阴私,对于这问题只是哂然一笑:“军中走私,九边之中就没有哪一边能够真正绝迹。不靠着用关内货物和关外换马,从而各取所需,就凭朝廷拨付的那些钱,想干什么都不够,从将帅到士卒全都得勒紧裤袋过日子。只要不太过分,大多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兀良哈朵颜三卫毕竟名义上是臣服的,喜峰口的贡市也常常开,较之其余诸边要宽松得多。只这两年董狐狸那帮人太不安分,贡市自然就停了。”

“可越是不安分,贡市不是会停得越久?”

“不错。”戚继光点了点头,却是耐心解释道,“但贡市和互市不同。兀良哈每次朝贡,随行那些旨在贡市的商人,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那些想要从朝廷捞取大笔赏赐的部族首领和贵族。所以,所谓贡市,随行交易的人是跟着朝贡使团一块来的,既然朝贡使团进京的次数被限定,他们也当然不能想来就来。于是,首领和贵族得不到他们想要的赏赐,想要发财的人无法通过贡市发财,兀良哈人才会一次次兴兵犯境,希望借此逼迫朝中松口,增加贡市的频率,其实也就是朝贡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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