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明朝谋生手册(638)

小北没想到汪孚林竟然对外头那个胆小鬼如此看重,心里有些犯嘀咕。可她更知道,汪孚林这个人认准的事情多半有道理,所以也只是狐疑地挑了挑眉。等到汪孚林出去吩咐了碧竹,叫了那两个小家伙起来,带了他们到沈家叔侄以及那几个浙军老卒和钟南风他们暂居的那个客院去,她本打算跟过去,可眼珠子一转,就决定去宿夫人那儿抱怨两句,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意外收获,比方说遇到李如松时,还能顺带问问小齐那个哥哥究竟什么情形。

汪孚林下午在演武场跟着沈有容学习骑射的时候,就开玩笑似的对他们提过早上那段奇闻,此刻把两个小子提溜过去,他直接把阿哈甩给李二龙这些人,把舒尔哈齐则是塞给了沈家叔侄暂时代管几日。如果是那个更有心机的兄长,他还担心沈家叔侄被人忽悠,到时候说不定成了其借机学习读写,了解汉文化的老师,可十岁的舒尔哈齐一身死脾气又臭又硬,自从他要过来之后就没说过一句话,到了沈家人这边也一样咬紧牙关不吭声,他倒是觉得省事了。

至少暂时放个几天,那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即便如此,沈有容送他出来的时候,汪孚林还是提醒道:“士弘,你别看我丢给你们的小齐只是个十岁孩子,这两兄弟着实有些不同寻常的特质。”

沈有容从宣城到京师,从京师到蓟镇到辽东,如此见识了一番后,哪怕他冲动的个性还在,可整个人已经有了不小的蜕变。哪怕没亲眼看见,可这会儿他细细一想,心里就生出了一个念头来。因为之前那汪叔叔和婶子这称呼在路上被打趣得很惨,他如今终于把称呼给换了过来,和沈懋学各论各的,当下他就直说道:“汪兄的意思是,他们之前一搭一档,奋力一搏,不是为了给古勒寨中那些十岁以下的孩子求情,而是为了能够脱颖而出?”

“尽管冒的风险很大,但只要李大公子真的赏识人才,他们脱身那是必然的,而且还可以顺带给那些幸存的同胞卖个人情。虽说如今都是差不多阶下囚的身份,但也许日后有得见天日的那一天呢?最重要的是,当弟弟的去驯服那匹野马,风险很大,稍有不慎就可能丢掉性命,又或者伤残,他却甘心因为哥哥的吩咐去冒险。而且在被内子擒拿了之后,为了不连累哥哥主动求死。至于当哥哥的,反而在当弟弟的被我扣下之后一言不发,足可见心性。对人家狠,对兄弟狠,对自己虽狠,关键时刻却终究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

沈有容生长在大户人家,尽管宣城沈氏的家教很好,可别的人家那些兄弟相争狗皮倒灶的事情却也听说过不少,此刻听汪孚林把话说到这份上,他登时紧紧皱起了眉头。而汪孚林一看沈有容那样子,就知道他听进去了。随着此时已经走到了院门口,门外是一条夹道,这会儿灯光昏暗,看不见外头什么光景,汪孚林心念一转,又说起了小北因为阿哈的奴颜婢膝而大发雷霆的事。

“积威之下,纵使那小齐只有十岁,阿哈被瞪了一眼后,却连对他挥掌相向都不敢,哪怕他的母亲当初受过多少凌辱,他自己又挨过多少打骂。我呢,其实也不是因为阿哈死了的母亲是辽东人氏,所以动了恻隐之心,只是想着在李大帅之前,辽东这边年年败仗,岁岁死人的时候,还有多少人沦落到这样的遭遇?古勒寨被破之后,能够回归辽东故土的军民乃至于后裔毕竟是少数,毕竟回归也已经无家可归了,反而会被人视作为女真人。”

沈有容最初看到小齐被带过来的时候还捆着双手,心里有些不以为然,此时此刻,他终于为之动容,立刻重重点头道:“我不是三岁孩子,没那么天真,叔父更不是那些腐儒。我们在辽东总兵府住了这么些天,我也了解了不少。这么多年来,单单王杲就不知道掳劫了多少辽东军民,杀了多少将士。而从前辽东兵马也不知道破了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多少寨子。就算是封贡称臣的俺答汗,早年间还不是肆虐北面二十多年,也就是这几年方才消停下来的?”

汪孚林很想冲着沈有容竖起大拇指,赞一声真是接得刚刚好,当下就顺着这话继续往下说道:“对,就是这道理。要说士弘你也知道的,我这样的徽州人嘛,就是爱赚钱,所以古勒寨一破,我寻思着抚顺关那边的互市又要重开,所以也想代家里人去那边看看是否能有机会,可今天的事情实在是给了我不小的刺激。哪怕如今的女真和当年占了宋国半壁河山的兴许未必同源,可同样是散居白山黑水,让人真有点感慨。”

“虽虏中少年不可小觑,汪兄的意思我懂了,回头也会告诉叔父。你放心,我会让人轮流看着他。”

汪孚林和沈有容说这话的时候,院门外夹道处,有一个如同黑猫似的人影静静地隐伏着。直到汪孚林从里头出来,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似的进了隔壁自己那座院子的院门,又渐渐没了声息,那人影方才悄然转身,轻盈而又快速地往李如松书房赶去。

第五五二章 养寇自重

在辽东的一亩三分地上,也许有事情能够瞒得过李家人,但在辽东总兵府中,但使李成梁父子想要知道的事情,那就绝对不可能被蒙在鼓里。至少,在李家人自己看来,这是最合理不过的。因为总兵府便是他们的家,谁还能在家里被外人蒙骗?所以,尽管这总兵府是朝廷的,断然不会有铜管地听之类很离谱的东西,可如果想要,眼线自可密布每一处。

于是,汪孚林和沈有容这段谈话内容,不过一小会儿就送到了李如松那儿。毕竟,汪沈两家人是他招惹回来的,沈家叔侄也就罢了,南直隶望族,亲友不少,可在朝中还没有太深的根基,可汪孚林却不同,尤其是今天还从自己手里讨了两个女真少年过去。

等到母亲那边又有人透信过来,说是小北因为白天的事情,再加上两个女真少年之间那点事,在宿夫人面前多有抱怨,他就更加确信,汪孚林做生意固然是一码事,可今天在营地遇到那档子事之后,要是真的什么都不想,那汪孚林这三甲传胪也就是个功名,本身不过一书呆子而已。想到下人告知汪孚林对于奴儿哈赤和速儿哈赤兄弟俩的评价,对比自己的印象和判断,他不得不承认,到底是在首辅面前都能兜得转的少年看人确实颇有见地。

李成梁本来听说汪孚林那夫妻俩跟着李如松去看一群俘虏过来的女真少年,心下还有些存疑,等长子李如松前来禀报之后,确定真的是一时兴起,哪怕事后因此有些想法,他也就放下了心思。只不过,李如松问出的两兄弟底细,他才是更关注的。

“女真人中,首鼠两端的人多了,那对兄弟的祖父,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苏克素护河部的觉昌安,不就是奸猾无比,两头下注?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王杲的儿子阿台,又让自己的儿子娶了王杲的长女,自己却迟迟不肯归附,直到苏克素护河部的其他人几乎都归附于王杲帐下,他才不得不率众归附。后来,他一面随王杲寇边,也不知道杀了多少辽东军民,一面却又时不时向我辽东总兵府悄悄传送各式各样的消息,这次能够大破古勒寨,就有他通风报信的关系,所以,你之前告诉我,觉昌安的两个孙子居然没来得及带走,就在古勒寨中,倒真的有些令人意外。”

李如松对于父亲李成梁对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觉昌安的评价并不意外,但听到最后这意外两个字,他少不得多解释了两句。

“我问过奴儿哈赤,他说因为他是王杲的外孙,但他的母亲也就是王杲的长女已经去世了,而他的祖父觉昌安和王杲的关系,是利用和提防,所以在家里举步维艰。所以觉昌安给他的父亲塔克世续娶的是哈达部首领王台的养女,而这个继母因为觉昌安父子的纵容,没事就找机会苛待他们,对他们很刻薄。至于觉昌安,儿子多孙子更多,对于这两个已经长大的王杲外孙当然不会有多少重视。所以,我觉得这兄弟俩其实栽培栽培,将来可以作为楔入苏克素护河部的钉子,至少比觉昌安这个见风使舵首鼠两端的老货更顶用,那对兄弟如果能耐,取代他祖父和父亲也不是难事。”

上一篇:奸臣 下一篇:夙夜宫声(出书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