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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639)

“不止,也许他们还可以是楔入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的钉子。”李成梁微微点头,浑然没有把李如松刚刚转述汪孚林的话放在心上。辽东这一亩三分地上,他早已习惯了乾纲独断,不容有任何外人插手。而他很清楚,就凭这一次的战功,哪怕汪孚林因为那对兄弟而有什么别样心思,万历皇帝和首辅张居正也全都不会在意这点小事。毕竟,王杲自从崛起之后,寇边劫掠无数,朝廷恨之入骨,只要这么一个人往京师一送,辽东所有不同的声音全都会压下去。

纵使两个再有心计的少年又怎样?不说女真,由于他崛起太过速度,辽东曾经有多少兵将不服?如今调走的调走,顺服的顺服,至于冥顽不灵的刺头,早就成了坟茔里的一堆枯骨!这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岁的女真少年,还不是任他揉搓!

说完这个,李成梁用手指轻轻叩击着扶手,又开口问道:“把王杲押去京师这件事,你去还是你二弟去?”

“二弟去吧,这次打古勒寨,父亲也带了他,战功本来就有他一份。”李如松想都不想,就把机会让了出去,“我一来考了个武进士,二来又有父亲的恩荫,三来之前战功也不少了,让二弟去京师,兴许皇上又或者首辅大人一时大悦,对他有所赏赐,他这军职也就能再往上挪一挪。如今少主权臣,让二弟在京师再留一阵子,观观风色,也好过我们在辽东只能凭着臆测判断国事。”

“那就这么定了。”

李成梁对于长子素来颇为器重,此次令其留守广宁,不过是因为事先打探到朵颜部蠢蠢欲动,只是那攻势果然还是冲着蓟镇,广宁这边安然无恙,反而让李如松少了建功升职的机会,不免有些得不偿失。当下他又命人叫了李如柏来商议进京献俘的种种细节,而李如松既然不进京,则先走一步。

等到了自己的院子,一个亲随上来禀报,道是之前带回来的奴儿哈赤一直安分守己,一步没多走,一句没多问,他沉吟片刻就问道:“他连自己那个弟弟也没问过?”

“没问,但提过,希望能够向汪公子磕头赔罪,换回自己的弟弟。”

“他还不知道要了他弟弟的人是谁吧?”

“回禀大公子,没人敢告诉他。”

“那就好。”

随口吐出三个字,李如松意味不明笑了一声,把亲随打发之后,他却没有立刻回房,而是抱手在院子里站了一站。

戚继光自从调到蓟镇之后,主要功夫都放在修筑墩台敌楼,以及修缮两千余里边墙上,除却这一次和前一次,很少率军出击,显然也深知对倭寇和对虏寇的战法大不相同,所以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轻易不交战,战则求必胜,这也是朝中文武对他的要求,毕竟戚继光在南边抗倭的战功已经够多了,要是在北边还这样不知收敛,一个劲只求出击得胜,偏又在京师左近,也不知道多少人要夜不能寐。

但父亲李成梁却不同,须知从嘉靖后期,尤其是从隆庆年间开始,朝廷的宗旨就是辽人守辽。

李家作为辽东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不像戚继光崛起于东南抗倭,曾在胡宗宪部下,父亲李成梁袭封世职的时候,严党早就烟消云散了,却是从徐阶手上开始,历经高拱和张居正,一直都颇受重用。但是,在人看来是骤贵,根基浅薄,不多打点胜仗,让朝中大佬看看没用错人怎么行?战功越多越好,辽东这块地方现如今是天下九边最不太平的地方,和守别处大不相同。

李家人一贯深知打女真人的要旨。分化拉拢,逐一各个击破,但速度不能太快,否则全都打没了以后战功哪里来?当然,女真无力打,还有察罕儿的土蛮和泰宁部的速八亥。养寇自重这四个字虽说不好听,但多少领军将领不是暗自放在心上?

“来人!”

等一个仆人应声而入,李如松就吩咐道:“去一趟客院,如果汪公子还没睡,就告诉他,王杲不日就要押送进京,他既然想见见这个人,我明天就带他去。顺便让他带上那个小齐,让他们祖孙也见一见。”

他到时候再带上那个乳名叫做小罕的奴儿哈赤,也就可以瞧一瞧,王杲和这对外孙到底有多深的情分,日后有些事情也就好筹谋了。

第五五三章 囚笼中的枭雄

整个辽东不设布政司和按察司,民政和刑名说是由山东布政司和山东按察司带管,但所有文武之中,哪怕连李成梁这个总兵,却还是受节制于辽东巡抚张学颜。所以,在大多数时候,如果真的有反了各项律法的犯人,都是在各级文官衙门看押,唯有战俘例外。由于辽东一面是女真,一面是蒙古,常常处在两面交战的情况,战俘往往都出自这两族,悍不畏死,故而广宁的辽东总兵府监房直接于地下开挖地窖,整个防守可以说是密不透风也不为过。

当汪孚林跟着前头的李如松,被四个家丁牢牢看在当中的那两兄弟,自己落在最后,沿着石头砌成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时,他就发现,这里并没有其他监牢中那种阴暗潮湿外加让人掩鼻的味道。他也是有过好几次探监经历的人,但不管从前哪一次,和眼下这一次都没办法相提并论。且不说名将种子李如松带路,探视的是女真一代枭雄王杲,就拿前头那兄弟俩来说,那就真的可以用风云际会四个字来形容。

地牢总共两层,守备森严,军纪肃然,压根没有牢子饮酒作乐掷骰子赌博,嬉笑怒骂浑然不把职司当成一回事,沿途所见全都是五步十步一个,垂手而立的军卒,当他们经过的时候整齐划一地行按刀礼,却谁也没吭声。这里的大多数的牢房全都空着,显然这座专用来关重要战俘的地牢不接待普通的犯人,而此次哈达部的王台让人送来的,也仅仅只有一个王杲,并没有别人。只有当经过一间有犯人的牢房时,李如松头也不回说了一声。

“这里头关着的,是格保和咬当哈,和之前死在古勒寨的来力红齐名,都是王杲的亲信部将。”

汪孚林对于王杲身边的人只了解个大概,毕竟,兵部的册子上,主要记录的是女真比较有名的族酋名字,像来力红这样杀过明将的当然榜上有名,其他的就没了。而且,大多数将领全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译名,他着实没本事把这些拗口的名字记下来。所以此刻听到李如松着重点出,他少不得就着昏暗的灯火往里头瞧了瞧,却只能隐约看见两个被重重镣铐锁住的黑影,别的就再也看不清楚了。

可是,当他转头过来时,却看见前头被人一左一右挟持住的那两兄弟中,努尔哈赤的反应很平静,而舒尔哈齐却死死咬住了嘴唇,显然心情波动很大。他故意拖后半步,仍然落在最后,眼看那座乌漆墨黑的牢房就快过去的时候,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身后的牢房中飘来了几个字眼。

“玛法……它斯哈……哈哈济……罕……勃极烈……”

尽管汪孚林勉强根据发音,分辨清楚了几个词语,比如玛法指的是老爷又或者爷爷,勃极烈指的是大首领,罕要么是认出了努尔哈赤,要么就是汗王的意思,但大多数都是有听没有懂,其余的就完全一抹黑了。他唯有在心里暗叹,在辽东这地方,语言不通就等同于聋子。他快走几步追上前头的人,发现这些人不知道是没听见后头的动静,又或者听见也没当一回事,他想了想,干脆就硬挤到了舒尔哈齐身后半步远处。

果然,只有这个十岁少年没有那么深的城府,此时此刻眼睛里满是泪水,却强行忍着没掉下眼泪来。

很快,他就看到前头的李如松停了下来,原来已经是到了最后一道铁门。进去之后他就发现,一墙一门之隔的这里赫然是第二层地牢的尽头,木栅栏对面墙上的高处是七八盏油灯,虽然只能够照亮眼前这一丁点地方,但比之前那昏暗已经好得多了。从他的位置,能够看到里头盘腿坐着一个头戴重枷,脚上锁着镣铐的汉子。人很消瘦,灰白头发和胡子乱糟糟的,正往后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仿佛对外间的动静毫不在意,更没有抬头看他们这一行八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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