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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854)

当然,有些时候乡试主考官也会因为巡按御史以及布按两司官员的高瞻远瞩,慧眼识珠,出现非同小可的重要人物,比如当年王守仁进士及第没几年却成为山东乡试主考官,就是这样的原因。但大多数时候,这种事情的概率很小。

正因为如此,相比会试主考官约定俗成地成为座师,在一个进士的仕途中具有莫大的作用,乡试的主考官往往很少会被人真正视之为老师——因为主考官最高只是最高七品的府学教授,位分低微。反而是某些外帘官以及监临官常常会被某些考中的举人视之为座师,一次乡试之后就多上一堆门生。这其中,举人自称为当任巡按御史门生的便不在少数。

然而,汪孚林因为走马上任相当突然,前任广东巡按石御史早就与布按两司一起,把聘取外省教官作为主考和同考官的事给敲定了。因为这项工作往往能够安置自己的亲朋好友,又能收到一笔不菲的油水,在旁人眼中,汪孚林可谓是错过了捞油水的好机会,但他却反而乐得少些麻烦。除却认识如今赋闲的前歙县教谕冯师爷之外,他基本上不认识别的教官,想送人情也没法送,至于钱的问题,他更是自忖小爷缺什么都不缺钱,自然不会对此有任何懊恼。

万一考官出现任何问题,反而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此次乡试开始前,正副两位主考,六位同考官,这是内帘官;担任提调官的布政司岭南道韩守约,担任监试官的是按察司海道副使周丛文和负责学政的提学副使周康,此外还有府县属官充当的什么弥封官、供给官、收掌试卷官等等,这是外帘官。林林总总这些负责考试的人就有十几个汇聚一堂。

此外,还得再加上布按两司头头,也就是布政司左右布政使张廷芳陈有杰,按察司按察使凃渊,广州知府庞宪祖,以及汪孚林这个巡按御史。前两者是堂堂布按两司的首脑,当然是不入秋闱的,否则他们这正职一进去,布政司和按察司的工作就要废了一半。庞知府是作为地主,不得不来露个面。而汪孚林这个巡按御史若非总督凌云翼提早派人提醒,他之前一直以为乡试没自己什么事。却原来乡试之时,监临官历来是都察院担当,至少得到一个人。

凌云翼忙于用兵事宜脱不开身,那就全权委托给他这个巡按御史了。

总共将近二十个人彼此见面时,却是内外帘官分明,凛凛然如对大宾。汪孚林就发现,自己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窝在一大帮中年大叔中间,着实格格不入。

遥想三年前这会儿,他自己还正是在南京应天府参加乡试的考生,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监考官之一,自己也觉得人生际遇实在是神奇得很。

此次广东乡试的主考和同考官都是湖广、江西、福建三地聘取来的资深教官,有府学教授,有县学教谕,论理对于广东各家官府之间那点事应该不大熟悉,但实际情形却显然不同,汪孚林就敏锐地注意到,奉承张廷芳和陈有杰两位布政使的最多,敢找话题和按察使凃渊攀谈的却少之又少,但这些分明没有一个是出自他选择的考官们,却很有几个拼命和他套近乎,甚至还有人在那暗示,自己某个七拐八绕的亲戚在徽州,所以和他也算是老乡,直让他哭笑不得。

反而最是名正言顺的学政周康,竟然无人逢迎——因为乡试资格试,也就是科考、遗才试和大收,全都是提学主持的,所以为了以表公正,这考官聘取一事素来和提学毫无关系,再加上从来没听说过有连续当两任学政的,故而这些此次充当考官的教官既不担心周康成为现管,又与其无亲无故,再加上他们能够得到乡试考官的美差,无一例外都是消息灵通的,故而竟把堂堂提学大宗师给撂在一旁,无人理会。

面对这种被孤立的情况,又见好几个考官直把汪孚林恭维成英杰才俊,前途无量,周康终于忍不住气,沉声说道:“广东解额历经这么多年来一增再增,如今已经有八十人。但首辅大人整饬学政疏发人深省,还请各位此次乡试之际,严格把关,宁缺毋滥!”

第七一零章 放你一马,巡视贡院

呸!

如果能够当场现开销,哪怕是之前在逼问汪孚林时,曾经和周康站在同一阵线的张廷芳和陈有杰,也想一口唾沫直接喷到周康的脸上去。对于他们这种已经从千军万马中拼杀出来的成功者来说,科场当然已经是过去式了,但你轻飘飘一句话,做的却是坏人前程的事!他们虽说不管学校,可下头府县主司的抱怨却都要到他们这里来的,民间风评也都会被后人写入地方志,要不是顾忌周康在朝中有人撑腰,不好说什么,他们就想敲打了!

要知道,之前周康在主持道试的时候,非得高标准严要求,一场道试中,一个县过关的人多则一两个,少则没有,可与此同时还拼命做出一副关心学子的样子,以为别人都看不破这沽名钓誉的一套不成?

然而,抢在别人有所反应之前,他们就只听突然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宁缺毋滥这四个字,放在道试的时候,尚且有些严苛,更何况如今这是乡试!解额是朝廷定的,不是周提学你脑袋一拍就定下来的。一直以来,广东人杰地灵,历年也不知道有多少才华横溢的前辈跻身朝堂,每三年八十名解额,尚且都让人常常感慨有才之士不得不落在榜外,到你这里怎么就成了宁缺毋滥?难不成是你觉得广东的秀才没有真材实料,以前取中的举人名不副实吗?”

周康哪里想到,自己不过是因为心头有气,这才在话里带出了不该有的意思,可汪孚林竟然马上抓住这一丝破绽穷追猛打,而且到最后一顶大帽子毫不客气地扣了下来!因为之前他在道试时把录取的门槛定得非常高,已经有很多怨言了,要是此刻汪孚林这话传扬出去,他在广东还能立足吗?换言之,就算他这一任期满之后,朝堂上那些广东籍的官员会不会因为他这番言论,从而视他为寇仇?

“汪巡按,你这是断章取义!”周康一气之下,竟是一拍扶手站起身来,“我所说宁缺毋滥,不过是说……”

“不过是说什么?莫非这乡试还没开始,你就要对布按两司以及前任巡按石御史精挑细选,聘取来的这些考官指手画脚不成?”汪孚林深知,吵架的要诀就是一切抢在别人前面,把人要说出来的话给堵回去,最好再扣上一顶让其动弹不得的大帽子!更何况,就在日前,两广总督凌云翼派人给他送来了一个口信,说是之前之所以会委托他去新安查探海盗杀人一案,那是因为府中幕僚有人得了周康请托。

既然之前图谋害他的很可能和此人有关,他干嘛要客气?

“你……你……”

见周康已经被气得脸上充血,额头青筋毕露,仿佛再差一丁点就要爆了,汪孚林想想自己从前在徽州时曾经有过把人给气得当场昏厥过去的光辉历史,还是决定暂且偃旗息鼓——否则日后广东官场,就要多一段汪巡按气死周提学的段子了。既然如此,那就放你一马!

可作为收尾,他还是毫不客气地说道:“广东虽地处天南,士林却素来向学之心极其坚定,如广府所属的南海番禺和香山,更是常出才俊之士。周提学你自己对首辅大人的整饬学政疏断章取义,以至于道试所取秀才不足从前十之一二,这不是宁缺毋滥,是矫枉过正!”

说到这里,他直接站起身来,冲着在座其他人拱了拱手说:“各位还请继续商议,我如果还在这,只怕周提学不自在,我去巡视一圈贡院,看看最后准备如何了。”

见汪孚林竟是如此扬长而去,周康气得直哆嗦,而周遭诸位教官虽则听说过这位新任广东巡按御史到任之后雷厉风行,很是强势,可耳闻不如见面,今天汪孚林这个七品巡按当场怒顶官居正四品的提学副使,这份战斗力着实让他们惊叹。本来还有人暗自觉得忽视了周康确实有些不妥,可眼见得汪孚林这般拂袖走人,在场其他官员竟然就没有一个出来宽慰周康的,反而另启话题顾左右而言他的不少,一时间竟是硬生生让那位提学大宗师更被孤立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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