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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855)

面对这一幕,谁还不知道,今次乡试,别的主司若有请托也就算了,可周康若有请托,他们不妨当成耳旁风?

广东贡院起源于宋神宗年间,到了元时方才毁于战火。元代不开科举,自然也就不存在贡院这种事物了。而到了明初,因为诸多礼仪规制并未齐备,朱元璋又曾经一度停科举,只用国子监中结业的监生出任各级官员,因此最初广东乡试一直都是借用光孝寺,这一借就是整整几十年。此时,汪孚林借着巡视贡院的名头,带着一个熟悉此间的门子穿梭在一间间号舍,就只听那极其饶舌的门子在那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些历史。

“后来这贡院是宣德年间才建起来的,和其他地方一样,规矩都是设在城东南。刚刚汪爷到贡院时经过的前头那座桥是一条必经之路,开考的时候,考完重开院门的时候,还有放榜的时候,全都有上千人要从此通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挤到落河,因而据说当年一位巡按御史当监临官时,下令县衙拓宽石桥,还为了给大家讨个好口彩,把那座桥叫做万里桥,寓意鹏程万里。因为应考的相公们有个黉门秀士的雅称,也叫做黉桥,桥南便叫做黉桥街。”

见汪孚林听得饶有兴致,那门子自然更加卖弄口舌:“而这贡院街另一头,则是因为张贴桂榜的所在,而中举有折桂之称,所以后来那条巷子就得了个好听的名头,丹桂里。听说来贡院走一遭的秀才们,都爱到丹桂里去走两圈,也好沾点喜气。”

这种做法后世尚且屡见不鲜,汪孚林当然不会嘲笑如今的秀才们太过迷信——毕竟科举这独木桥有多难走,他自己也算是深有体会了。要不是运气好有贵人相助,各种“歪门邪道”,再加上机遇太好,他怎么可能在这种年纪就考了个进士出来?而整整数千间号房,他一时半会不可能全部走到,但光是走到的那一部分,有的是修缮过的,有的是完全簇新的,他到最后停下脚步的时候,不禁看了一眼那门子。

“这贡院今年整修过?”

“那是,说来还要托汪爷的福。”

汪孚林顿时有些意外。他上任以来马不停蹄,再加上压根没想到自己还会被两广总督凌云翼抓来当乡试监临官,甚至还一度打算跟着吕光午他们去出海会一会那些海盗,什么时候想起过修贡院?

那门子见惯了不是自己的政绩也要往脸上贴金的官员,可看到汪孚林此刻压根没有自矜的意思,反而仿佛还在回忆此事,他心下暗自犯嘀咕,但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殷勤灿烂:“汪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您之前不是召集海商募捐修儒学吗?香山学宫修过之后,广州府学也修了,而庞府尊因为想到乡试在即,万一到时候碰到天公不作美,而贡院号房年久失修却又漏水,而且如今应考的秀才越来越多,所以挪出一部分钱来,新修号舍三百间,其余那些有破损的也都修补过了。所以说,这一次应考的秀才绝对是有福分,从前还有在号舍里撑起油布伞,可最终雨水还是污了卷子的倒霉秀才。”

呃……这个好像和他没关系,他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乡试,却是广州知府庞宪祖借花献佛,倒做了一桩大好事!

曾经在南京贡院中熬过南直隶乡试的汪孚林当然知道,在这种号舍中呆上九天,吃喝拉撒全都在里头,一间结实干净的号舍有多重要。所以,今天临时起意跑来巡视的他自然非常满意,竟是一时兴起,真的用脚丈量完了所有两千多间号舍,自己累了个够呛,也把那陪同的门子给累得满头大汗。只不过,这一番走下来,他证实所有的号舍确实都整修过,至于质量,目测也还行,等离开的时候,他自然晓得那领路的门子辛苦,随手赏了一块碎银子。

这年头的官员除却少数真正家境殷实的,贪得无厌会捞钱的,其余多数都是穷鬼,所以那门子对汪孚林毕恭毕敬,也只是震慑于这位之前在察院时从容应对众官的手段,没想到还有好处。慌忙接了银子在怀里后,他脸上那笑容便真诚了许多,把汪孚林送到门前时,他就低声说道:“若是汪爷有关照的人,回头排座次的时候,不妨注意一些。别看这次修了新号,但真要说结实好用,却还是隆庆年间修的那一批。那是在东北角,以天干地支中申字打头的就是。”

汪孚林不禁哑然失笑,却不置可否。反正他到广州之后也没来得及真正交接儒林,所以压根就不存在什么需要关照的本地秀才——外地的倒有陈家兄弟,可两人都没得到考乡试的资格。还有个仅仅是刚听说过名字的秀才杜茂德,可这人既是屡试不第,此次估计不可能来——所以,他是没有负担一身轻。

出贡院时,陈炳昌正好先去府衙扑了个空,此时正好迎了上来。两人双马,从贡院街拐出来后,汪孚林也不走之前来时经过的万里桥,而是走另一边去了丹桂里。正如那门子所说,兴许是试期在即,流连此处的应考秀才很不少,而且更让他觉着有趣的是,这丹桂里中确实真的种了一棵桂树。此时放在江南已经是桂花飘香的时节,然而广州的一年四季不像江南又或者北方,这丹桂里的那棵桂树却一丝动静也没有,花苞都还看不见,汪孚林甚至还听到有秀才在那抱怨。

“明明是种了桂树的,怎么偏偏每次咱们进贡院的时候,连个桂花香都闻不到,真是晦气!”

“别晦气了,听说这棵桂树开花的时候都必定是又冷又湿的天气,那时候在号舍里窝着考试,冻不死你!”

作为过来人,听到这种应考人的唉声叹气,汪孚林很有一种苦尽甘来的美好感觉——这就和他当年过了高考那一关,以后年年高考看别人过五关斩六将时,那种坐山观虎斗的美好,真是不足为外人道。而陈炳昌就不一样了,他今年放弃,但三年后却一定会去参加科考,搏一搏那参加乡试的机会,因此这会儿免不了把自己代入其中,竖起耳朵听这些科场前辈们说话。

然而,就在他们从那棵桂树底下路过时,突然有人叫道:“兄台,兄台,能帮个忙吗?”

汪孚林起初没想到是在叫自己,等陈炳昌提醒,他方才朝声音来处望去,却只见一个身材有些矮胖,大约三十许的青年正在向自己招手,所谓的兄台想来只是随口的敬语。虽说想到监临官的职责,但他犹豫片刻,还是调转马头上了前去。还不等他开口发问,对方却冲上前来将一块木符递了过来里。

“兄台,这是我在光孝寺里替我一位兄长求的高中符,听说挂在丹桂里这棵桂树上能有效果,我身材够不到树枝,兄台既然有马,能不能帮个忙?”

见那青年满脸恳求,汪孚林抬头看了一眼这棵桂树,发现并没有后世某些高考许愿树那样满树都是红丝带小纸条的景象,想来没这习俗,他不禁有些狐疑。可对方又求了一回,他伸手试了试,发现确实够得着,也就接了过来,看也没看就绑了上去。等到做好了这件事,对那年轻人的千恩万谢,他只微微点了点头,直到出了这条丹桂里,他才听到身边的陈炳昌小声说道:“大哥,我刚刚好像看到,那个什么高中符上写的名字是杜茂德,这名字我记得徐前辈对我说过。”

杜茂德?

汪孚林之前是本着尽量少和应试秀才接触的心思,再加上光孝寺乃是广州最有名的寺院,没有之一,而且还被挪作过贡院,他对其中和尚竟然会做什么高中符拿来卖钱很不以为然,所以连瞥都没瞥一眼。更何况,这也是避免看到那名字,心里有什么先入为主的偏见。只是没想到,他没瞧,陈炳昌这个眼尖的却看见了,而且还是偏偏徐秀才之前举荐过,他认为不大可能来参加乡试的人。

“唔,我知道了。说不定是他的兄弟又或者朋友自作主张,你不用对徐生说。”嘱咐了陈炳昌守口如瓶,汪孚林不由得摩挲着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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