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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995)

听到这么一个突兀的提法,张宏吃了一惊。他赶紧看了一眼四周,正想稍稍板起脸来告诫这位潞王几句,却没想到潞王紧跟着就开口说道:“张伴伴,母后成天都只顾着皇帝哥哥,我在慈宁宫住着闷得慌。我也不小了,搬出宫去住更方便,你说呢?”

张宏没想到小不点似的潞王竟然还有这种意向,登时愣住了。可是,李太后一心盯着万历皇帝,对幼子自然有些力不从心,他也清楚,可潞王才十岁就想搬出宫去,这又是为什么?他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可潞王说出来的话差点没让他笑出声来。

“搬出宫去之后,我想吃豌豆黄就吃豌豆黄,想吃枣泥糕就吃枣泥糕,想睡到早上太阳晒屁股就睡到早上太阳晒屁股!”朱翊镠说到兴起,又使劲拽了拽张宏的袖子,“张伴伴,不然你就帮我对母后和皇帝哥哥说说,放我去就藩也行!”

“我的小祖宗,这话可不能乱说!”这一次,张宏简直吓得魂飞魄散。谁不知道,李太后虽说看重长子胜过幺儿,但那只是因为长子是皇帝,而幼子将来只会是藩王。等到明年万历皇帝大婚,李太后必定会退居慈宁宫,到了那时候,承欢膝下的便是潞王朱翊镠这个幺儿,哪里会舍得早早放人出去就藩?要让李太后认为他是挑唆朱翊镠去就藩,他就算是司礼监排名第二的秉笔太监,哪顶得住?

等好容易哄住了看似天真烂漫的潞王朱翊镠,张宏稍稍定下心来,这才陪笑道:“殿下以后千万别再说这话,否则您身边跟的这些人都得死。您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下头人若是不准,您只管和老奴说。至于这早睡早起,您看,连皇上都是如此……”好说歹说劝了一堆话,眼见朱翊镠仿佛不甘不愿地答应了,却又软磨硬泡,要找机会出宫去溜达,张宏哪敢答应,可终究被朱翊镠不答应就要去嚷嚷就藩给堵住了,最后终于松了口,答应去和冯保商量。

朱翊镠要的就是这么个结果。张宏为人仔细谨慎,这么大的事,没有冯保点头,要瞒住母亲李太后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从懂事就知道自己是次子,这江山再好,皇宫再好,也是兄长的,而自己只能龟缩在小小的封地王府中,连出城都要受到管制。总共也就兄弟两个人,万历皇帝朱翊钧对他这个弟弟也素来宽和有礼,他这年纪眼看着兄长天天被押着读书,只觉得当皇帝是苦差事,自想趁着还在京城,好好享受享受,出宫游玩游玩,这却总不犯忌吧?

而且,听说宫外很热闹的,和皇宫里这景象大不相同……

答应归答应,当张宏出了东华门,坐了凳杌匆匆回到司礼监时,正好撞见给冯保磕过头后,眼睛还有些红的张诚,他就暂时忘记了潞王朱翊镠的那点事。虽说都姓张,但张诚却素来和冯保走得更近,他是知道的,因而也没指望这次求情把人捞出来,就会让对方改阵营,毕竟,他和冯保一直都维持着还不错的关系,只是这一次冯保做得太过分,他心里有些芥蒂。点点头后,他随口告诫了张诚几句,随即就进了司礼监。

司礼监第一道大门坐东向西,门内南侧的松树后头,便是内书堂。能在净身入宫的众多内侍中,被选择送到这里的小童,几年读书期间和司礼监这些大佬们朝夕相处,自然而然便会分了师傅和门庭。就好比眼下,内书堂那朗朗读书的小宦官之中,便有三个都是记在张宏名下的徒孙。此时此刻,他却脚下丝毫不停步,看也不看内书堂一眼,径直进了坐北朝南的二道门。

这里东面朝南的那座看似不起眼的小厅,便是司礼监的公厅,也就是如今冯保的起居之地。

凳杌在这公厅门前放下,张宏却没有径直入内,而是先由门前伺候的一个长随微微颔首,等人通报之后,他方才入内。他是这司礼监中诸秉笔中年岁最大资历最高的,但就因为行事从来最有分寸,冯保对他也不得不多几分尊重。他进门时,冯保就已经站起身来,却是笑道:“容斋兄从皇上那回来了?”

“是,本来早就该回来了,正巧在乾清宫前遇到潞王,结果被这位小殿下吓得不轻。”

张宏知道冯保多心,就把潞王那话拣要紧的说了几句,果然就只见冯保也变了脸色。两个在所有内臣中位于最高顶点的太监你眼看我眼,最终就连冯保也不得不苦笑道:“看来还真是不得不遂了这位殿下出去逛逛的心意,否则,他真要一嗓子在慈圣娘娘面前嚷嚷出要去就藩,咱们全都得落下不是。到时候,我让东厂多出几个人沿途保护就是了。”

张宏见说动了冯保,心下大定,眼瞅着冯保案头厚厚一摞奏疏,显然是内阁刚刚送来的,他却也没多问一句,只略提了提李太后和朱翊钧母子重归于好的事,便打算先告退离去。他还没开口,却只听冯保开口说道:“容斋兄,南京守备太监孟芳的事近日闹得沸沸扬扬,虽说科道彼此互相攻击,但他持身不正,打着我的名头招摇生事,这却还是有的,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穆庙当年龙驭上宾,司礼监黜落了一批人,提拔了一批人,他资历太浅,眼皮子更浅。”

冯保自己都开了口,张宏想到自己已经塞了一个张丰去南京,便客客气气地说道:“全凭双林公看着办就是了,我自然没意见。”

见张宏这么好说话,冯保登时舒了一口气。毕竟,张居正都给他捎了话,道是孟芳和游七有所勾结,他就算再护短也不可能再护着这么个胆大包天的干儿子,反正他手底下又不是无人可用。留着张宏又说了几句话,他正要评点此次对立的科道两边恰是隶属张四维和吕调阳的门生,却没想到外间一个长随竟是连通报都没有一声,直接闯了进来。他刚刚流露出森然怒色,那长随便慌忙开口迸出了一句话。

“老祖宗,不好了,首辅大人家派人报丧!”

第八零零章 人未走茶先凉

冯保和张宏闻听此言,全都只觉得仿佛一个炸雷轰然炸响在头顶,瞬间作声不得。

总算冯保曾经历过险些被高拱赶出宫去的危局,哪怕再大的事也总不及当日那般危难,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一下子醒悟了过来,竟是盯着那长随厉声喝道:“说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那长随见张宏也用凌厉的目光瞪着自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慌忙跪了下来:“是首辅大人家中派人报信,说是张老太爷殁了。首辅大人正上书请丁忧。”

原来不是张居正死了……

冯保简直觉得自己的心差点迸出了嗓子眼,按着胸口足足好一会儿,这才终于缓过气来。而张宏同样脸色微妙地看着那长随,心想这是哪来的没眼色的家伙,明明知道张居正之前请了病假在家,却只说张家报丧,却也不说清楚是报谁的丧,害得自己和冯保全都险些没吓出病来。幸好这不是在乾清宫,否则李太后听到这样的禀报,非得气出个好歹来。

果然,在缓过神之后,冯保立刻喝道:“滚出去!”

等到那长随狼狈地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出了门,冯保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满脸不自然地对张宏说:“下头人实在是太过蠢笨,让你见笑了。此事来得太过突然,容斋兄随我一同去乾清宫给慈圣娘娘和皇上报个信如何?事关内阁首辅,兹事体大,还得请娘娘拿个主意才行。”

张宏听到冯保只说请李太后拿主意,却不提万历皇帝,心下登时有些不快。然而,朱翊钧尚未亲政,他就算再不满也不会放在脸上,当即点了点头。等到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公厅,立时便有下头年轻力壮的宦官抬了两具凳杌过来。别看这不过是靠背椅加上长杆的形制,放在如徽州乡间这种地方,也就是滑竿之类的东西,但在皇城之内能坐这个,却已经是内臣之中最高的特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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