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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996)

就好比如今的司礼监,享有这特权的,也只有掌印太监冯保和秉笔太监张宏二人。其余的不过内府骑马,也就是皇城之中可以骑马。但即便是骑马,放到外朝之中,却也只有阁老和年迈的尚书有这等特权,唯有张居正是特恩皇城之中可坐凳杌。

当冯保和张宏坐的凳杌在东华门前停下,紧跟着这两人急急忙忙去乾清宫报信的时候,外朝之中,张居正父亲张文明病逝这件事,也以最快的速度飞快发酵,飞也似地传遍了各处衙门,也不知道多少人目瞪口呆,多少人捶胸顿足,多少人额手称庆。

而汪孚林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则是轻轻摇了摇脑袋,再次生出了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感觉,但更多的是庆幸——毕竟,他并没有把握能够劝住对于礼法相当固执的汪道昆,如果他之前没干掉游七,万一汪道昆有什么出格的言行举止,有游七在张居正面前搬弄是非,那便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之前的大好局面全都化为乌有!而要说此时此刻他最最恼火的事情,便是汪道贯的选官才到最后一步,据说是外放山阴令,可终究文书还没下来。

如果已经到吏部关领了任命文书走了人,接下来再发生什么事情,却也与其无关了。

汪孚林没有去想,张文明原本是否该在如今这七八月之交的时候死,他的到来既然已经改变了不少东西,那么接下来就会有更多的事情改变。当他走出自己的直房时,便注意到很多双眼睛正在悄悄注视着自己,其中既有官,也有吏,显然,张居正可能丁忧守制二十七个月,这在外人看来,对他这个张居正的亲信自然是要多不利就有多不利。

可也有人依旧满脸堆笑一如既往,比如都吏胡全,他在半道上看到汪孚林之后,行过礼就一直跟在其身后,却是小声汇报了有多少监察御史正在暗地看他的笑话,比如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又有多少御史正在计算着朝堂上可能出现的大波动,准备趁机站队上位,最后才压低了声音说:“掌道老爷,听说已经有人去内阁直房给次辅吕阁老贺喜了。”

汪孚林脚下登时一顿,看了一眼胡全之后,确定这家伙并不是胡说八道,他方才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这年头某些人还真是趋炎附势,恬不知耻啊!张居正才刚经历了丧父之痛,这帮人竟然不想着现任首辅家里有丧事,直接就想着次辅可能升首辅,于是跑去吕调阳那拍马屁?你就算要拍,也该稍微慢一点,这种心急火燎,唯恐动作慢半拍的架势,简直是专门坑吕调阳去的!

他甚至不无恶意地揣测道,这不是张四维暗中唆使的人吧?

然而,汪孚林很快就发现,自己还是小觑了某些人见风使舵的程度。他故意改道往大纱帽胡同张大学士府绕了一圈,却发现往日车水马龙的张府,此时此刻变得门可罗雀——并不是说所有的车轿全都消失,但那种稀稀拉拉只不过三五拨人等着求见的样子,和往日整条胡同都塞满的盛况相比,特别显出了一种世态炎凉来。而当这天晚上,程乃轩直接上门之后,撂下的那番话又让他刷新了三观。

“你知道不,今天内阁直房里,已经有人在收拾首辅大人那间屋子了,要不是吕阁老阻止,这屋子不用十天八天,今天之内就能腾出来。就算如此,阁老们议事的那间房,已经有人提出,要把吕阁老的位子放在了左手第一,那是首辅大人向来坐的地方。”

“我一向都觉得见多了不要脸的人,现在才觉得,我还是孤陋寡闻了。这人还没走,茶就先凉,他们难道没想到过首辅大人夺情的可能性?”

程乃轩见汪孚林眉头紧皱,又听到夺情二字,他登时大吃一惊:“不能吧,自从当年成化年间那位首辅刘棉花之后,大明可就再也没有过夺情的阁老了!这都快一百年了,历来都是如此。”

所谓刘棉花,说的便是成化后期到弘治初年那位出了名的阁老刘吉。算一算弘治到万历这段时间,确实是差不多快百八十年了。可就算如此,看着程乃轩那理所当然的样子,汪孚林还是有些难以理解。毕竟,对于礼法这种东西,来自后世的他货真价实不大感冒。

可要知道,程乃轩平日里这个够离经叛道的人都这么想,那文武百官呢?天下官民百姓呢?

于是,他不得不开口问道:“要是首辅大人真的夺情,你打算怎么办?”

“你是说真的?”程乃轩有些震惊地吞了一口唾沫,见汪孚林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挠了挠头,方才一摊手笑道,“不打算怎么办。就算我是给事中,可这事肯定是宫里太后和皇上决定的,他们要留下首辅大人,我干嘛要去碰个头破血流?要是贪污腐败,横行不法,用人不明……反正这些事我是肯定要弹劾的,可首辅大人要夺情,那也是因为皇上尚未成年大婚,朝中离不开他,政令又不能朝令夕改,太后皇上都竭力挽留,我那么起劲干什么?”

汪孚林就怕程乃轩骨头太硬,百折不弯,此刻见这家伙如此惫懒的模样,他就笑了起来。下一刻,他就只见程乃轩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

“话说,你以前老是在这种大事爆发的时候浑水摸鱼,这次能不能给我出个主意,我也趁机外放州府?”

“省省吧,这次一个不留神,就是堂堂阁老都会引火烧身,更何况你我这种小角色?今晚我没工夫招待你,这就要去见今科状元沈君典,他可不如你变通,我也不知道磨破嘴皮子能不能说得人回心转意。”

“我也去!”程乃轩却是个不怕事不躲事的,打蛇随棍上笑吟吟地主动请缨道,“怎么说咱两个加在一起便代表科道,去说沈君典还不容易?”

汪孚林虽说又好气又好笑,但对于多一个帮手这种事,却也不会拒绝,当即就悄然出了门。虽说这会儿已经距离夜禁不远,但出了自家那偏僻的胡同,他便发现,在这种理应是大街上行人很少的时辰,却时常可见有人骑马呼啸而过,显然都是各家官员府邸正在串联。想来其中既有他们这种七品芝麻官,也有那种功成名就高官显爵的大人物。

当两人来到沈家门口时,才刚敲开门,就只见沈大牛伸出脑袋一探就叫道:“汪公子,你们怎么也来了?今晚还真是太热闹了!”

“哦?还有其他客人?是不是冯开之,屠长卿?”

沈大牛立刻憨厚地笑了笑:“汪公子您猜得真准,不过除却冯公子和屠公子之外,还有几位客人。”

听到沈家竟然在这时候汇聚了这么多人,汪孚林登时眉头紧皱,一下子意识到,因为张居正器重方才得中状元的沈懋学,只怕成了很多人争取的焦点。想来也是,倘若皇帝真的夺情,如若沈懋学这个张居正看重的状元却反戈一击,那么对于张居正的声望、人品、眼力、度量,全都是重重的打击。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而沈大牛便开了门,转身要进去通报,却被眼疾手快的程乃轩一把拉住。

“双木,是有什么不对?”

“我不进去了。”汪孚林不想在这种时候,于沈家和一群不相干的人唇枪舌剑,当机立断地对沈大牛说,“你且不要对君典说我来过又走了的事,哪怕等包括冯公子他们在内的客人全都走了之后,你也不要禀报我来过的事。”

沈大牛虽说不大清楚汪孚林明明是特意过来,却又要折返,还不让自己告诉沈懋学,这到底是什么缘故,但自从辽东之行后,他对汪孚林的信服便是不打折扣,此时当即连连点头,目送了一行人离开,这才急急忙忙掩上了门。而出了胡同,汪孚林见程乃轩满脸莫名其妙,这才开口问道:“你家岳父今晚在家吧?”

“在啊?”程乃轩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你打算现在夤夜去见他?”

“择日不如撞日,我本来就想去感谢他教导金宝,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就不得不厚着脸皮直接去拜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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