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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997)

“岳父还算是好说话的人,现在去就现在去。”程乃轩乐呵呵地笑了笑,随即就说道,“我本来是打算找地方搬出来,现在你说你买下了旁边两个院子,我要和你做邻居,得等那院子整修布置好,这才在岳父那多住几天。不过你和我那大舅哥也是连襟,也用不着我引荐,走吧,再不走碰到夜禁,要多费神解释总是麻烦。”

话虽如此,当两人带着两个随从复又来到许家的时候,早已过了夜禁的起始时辰。来时经过的那些重要大街上,用于防盗的大栅栏已经竖了起来,许家那胡同也只剩下了各家门前吊着的灯笼照亮着黑漆漆的路面,各家大门紧闭。对于程乃轩的晚归,许家人早有准备,可发现程乃轩身后还跟着个汪孚林,一时立刻就有人去禀告正在书房考问金宝功课的许国。

“你父亲来了,你先出去迎一迎。”许国见金宝喜上眉梢,行过礼后就立刻转身匆匆出去,他揪着下颌那稀疏的胡子,心下却有些踌躇。

尽管汪孚林和他许国的儿子,还有程乃轩这个女婿,年纪都差不离,甚至还要小一两岁,但在考进士之前,汪孚林就已经在徽州声名鹊起,考中进士之后,更是在京城,在辽东,在广东,全都打出了莫大的声名,所以他自然不会将人当成一般的后起之秀来看,因此对其来意已经有了猜测。

不多时,外间一阵喧哗,紧跟着书房外就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他就含笑吩咐了一声,很快,金宝亲自打了帘子,将汪孚林和程乃轩一块让了进来。

这不是许国第一次见汪孚林,可此时见其长身玉立,面上不见青涩,只见从容气度,他仍然不禁暗赞了一声汪氏有后,对所谓的汪道昆和汪孚林伯侄闹翻,不禁更觉得蹊跷。等到程乃轩死活按了汪孚林在左手第一把椅子上坐下,这才自己落座,而金宝则是主动侍立在了汪孚林身后,他就笑问道:“世卿是为了今日那件震动京华的事情来的?”

“正是。”许国问得直接,汪孚林干脆也答得直接,“我刚和程兄造访了今科状元沈君典,闻听家中高朋满座,就过其门而不入,直接到许家来了。沈氏乃是金宝的未来岳家,此次之事,沈君典,冯开之等人会因为礼法纲常,或者出于旁人撺掇,行以卵击石之事,所以我特来求问许学士。”

第八零一章 战线和诡谲

金宝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去年汪孚林去广东,他留在家乡读书,却因为已经订婚,自然频频往来于宣城和歙县之间。等到他桂榜题名中了举人,虽说不打算参加今年会试,但因为汪道昆的要求,他就跟着沈懋学和沈有容叔侄到了京城来,一路上相处很好,他更是敬爱沈懋学的学问,佩服沈有容的武艺。即便汪道昆没有让他从学于沈懋学,而是让他从学于许国门下,也丝毫无损于他和未来岳父家的天然亲近。

可此时汪孚林开口发问,似乎竟是表示和沈懋学政见相左!

许国听到这大半夜的沈懋学家中竟是来了不少客人,眉头也一下子紧紧皱起,但紧跟着,他一扫汪孚林和程乃轩,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二人……”

“我刚刚和程兄说,首辅大人虽上书请丁忧守制,但皇上可能会夺情,程兄表示,他这个给事中没什么异议,我也一样。”

平心而论,许国对程乃轩这个女婿,最初并不算十分满意,只是程老爷诚意十足,又是许村许老太公亲自做媒说合,他就答应了下来。原以为出身豪富的程乃轩运气好考中秀才之后,便会做个富家翁,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真受得了方先生和柯先生那两位的操练,磕磕绊绊从举人一直考到进士,一任县令更是当得兢兢业业。可是,程乃轩回京在六部任主事也好,又或者在其他不大重要的衙门磨练一下资历也好,他唯独不想其进入科道。

科道这种地方,说是激扬文字,可实则戾气和功利心全都太重,稍有不慎,就是再纯良的性子也会被带歪,更何况程乃轩本来就跳脱不稳重?

可此时听到汪孚林表明了和程乃轩两人相同的态度,许国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他点了点头,含笑赞赏道:“好,我原本还想若有万一,如何劝你二人,没想到你们自己心里透亮。身为科道,该争的事自然是寸步都不能让,可这种事情就没有大意思了。更何况……元辅为人和从前的高新郑一样,睚眦必报。与其在这种时候以卵击石,不如留在朝中,曲意调护,而不是如今以清流得一世之名,却于情势无益。”

许国自己在心里说,换做是我在主少国疑之际稳定大局,推行新政,突遭丁忧时却遇到别人立刻改换门庭,也不能忍!当然,张居正此前行事,太过不择手段了,这也是他根本不希望亲朋故旧跳出来的最大原因。而此次和从前揪着汪孚林的某些人不同,只怕不用驱赶,那些群而不党的真君子便会主动冲锋陷阵。

怪不得当权者在大多数时候,宁用循吏,不用清流。

金宝侍立在旁边,几次张嘴想要发问,最终却都不敢开口。还是许国看到了他那惶恐的样子,当即说道:“金宝,你也不用替沈君典太担心,你父亲和他相交莫逆,不会看他自毁前程,总会想办法的。但若是他真的执迷不悟,你和沈家的婚事,也不会受到影响。”

汪孚林见许国竟然对自己这么有信心,登时笑了,随即犹豫了一下,他便决定提前打预防针:“许学士,其实还不止沈君典,我担心我家伯父也会犯了倔脾气。”

此话一出,许国那淡然若定的表情登时维持不住了。歙党三驾马车,如今便是殷正茂、汪道昆以及他。这其中,他是科场晚辈,但因为当年考中庶吉士后又留馆,步调不紧不慢,走的是标准储相的路线,自始至终就在翰林院体系之中腾挪,历转的都是司经局、詹事府这种给翰林的典型加衔,所以即便殷正茂如今已经是户部尚书,汪道昆亦是兵部侍郎,对他的意见也素来重视。

但是,三人平日汇聚一处的时候少之又少,不过是碰到的时候偶尔多说几句而已,免得被人扣上乡党的大帽子。他深知汪道昆素来和王世贞颇为交好,性子也和那位有点像,词赋华艳,最喜好诗社文会,已经年过五十却颇负意气,这一点和他的和光同尘不同,和殷正茂的一心向上也不同。想到这里,他便看着汪孚林道:“你和你伯父就算因事闹翻,总不会到现在还没和好吧?他是长辈,你是晚辈,何至于如此?”

“道不同。”汪孚林省掉了后半截不相为谋,随即欠了欠身道,“还请许学士能够出手相助,尽快将仲淹叔父外放的事情落到实处。毕竟,咱们那位天官冢宰,和我不大对付。”

这其中之意,赫然是防着汪道昆发昏!

许国只觉得一颗心猛地一收缩,见程乃轩也瞠目结舌地瞪着汪孚林看,他就一字一句地说道:“汪南明不是三岁孩子了,真至于如此?”

“许学士觉得,此次若是首辅大人一旦夺情,还会是科道冲锋陷阵,而朝中大佬全都稳若泰山?不,这么大的事,单单科道不成声势,必定是有一两个朝中大佬出来声援的。我可以在这负责任地说一句,吏部尚书张子文,他是一定会异议的!

他这个吏部尚书当到现在已经好几年了,倘若还甘心一直都当应声筒,之前也不至于为了我的事情非得和首辅唱对台戏。而有了他发声,其余高官自也不会全数沉默。在他们的地位上,只要不附议夺情,那就是一种声援。至于伯父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我不敢打包票,但他想来不会沉默。”

许国一下子觉得异常头疼,可这时候若去拜访汪道昆,回头汪道昆不听劝却硬是要上书,他多年来维持的不偏不倚,只钻研学问,不涉入政争的立场就彻底破坏了——正是因为这种超然立场,又是万历皇帝的半个老师,他在翰林院方才有如此地位。所以,他不得不郑重其事地问道:“倘若你伯父立场真与你相左,那你准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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