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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165)

“我这一病,那帮人一定高兴得很吧?”

“那是当然,碍眼的人没了,换作谁都得高兴!那帮人胆子倒是不小,私底下给公子起了个绰号银样镴枪头。”

彭十三嗤笑一声,随即又低声说:“我打听过了,这安丘县并不是什么省治大县,原本只应该保留首领官典史,两个佐贰官早就该裁撤了,也就是因为地方小无人管,阴差阳错才留到今天。那县丞主簿看着骄横,其实也就是仗了地头蛇的优势,若是知道你的来历就不会这般高枕无忧了。”

张越对于罗威赵明并不以为意,倒是觉着那个马成不哼不哈有些古怪,当下便岔开话题问道:“那其他消息呢?”

此时,彭十三收起了脸上的讥嘲,换上了一幅郑重其事的面孔:“因着我是生面孔,这身板又太显眼,所以我给连生那小子打掩护,差遣他去打探的。这小子嘴甜,又是祖籍山东,能说几句本地话,大爷大娘的叫着起劲,人家都爱和他说道。这打探了小半日,总算是有些结果。民间盛传佛母出世,普渡众生,据说本月十五便有佛母前来本地讲道,却不知是哪个乡。”

自称佛母……这么说他的猜测果然灵验?张越此时巴不得自己的记性出现问题,但彭十三既然连佛母都说出来了,那多半便是他料定的那人。又问了彭十三这佛母在安丘讲道有多少时日,待得知初一十五都会来,至少已经持续了大半年,他的眉头更是紧紧拧在了一起。

他这新官上任还真是碰到了好地方!若是这白莲教的教义深入人心,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新知县,如何能扭转这种局面?他一个知县下头有衙役数十,隶兵数十,平日看他们欺压百姓倒是一等一的好手,但干其他的决计就是废物居多。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除非能够“未卜先知”出兵将白莲教的巢穴完全剿灭,否则那也是完全白搭。

“公子,公子!”

那千丝万缕理不尽的思绪在脑海中纠结成一团,于是张越压根没听到背后的嚷嚷。直到肩头上被人重重拍打了两下,他这才回过神来,见彭十三满脸是笑,他不禁气不打一处来:“这左右全都是事,你还笑得这般开心,什么事这么乐?”

“眼下是我乐,但之后就该公子你乐了!”彭十三笑吟吟地抬手一指花园那边的月亮门,挤了挤眼睛说,“连虎不是正在那儿死命打手势么?肯定是秋痕姑娘她们都到了,当然,咱们的帮手和人手也都到了个齐齐整整。这接下来且让他们得意几天,咱们到时候钝刀子割肉,让他们好好痛一痛!”

刚刚还无精打采唉声叹气的张越陡然之间来了精神。这几天成天得打叠精神提防着那两个来路不明的丫头,人手上又是捉襟见肘,无论打听内外消息还是帮忙做事都只能一桩桩慢慢来,眼下人都到了,也就意味着他可以完全腾出手来做能做的事。

于是,他一个挺身从那块假山石上跳了下来,拍拍双手笑道:“我就等着他们来,好在日子还真没耽误。走,咱们到外头去看看!”

所有人都认为,张越此番上任就带了那几个随从和行李,于是早就先入为主地在心里把张越归到了无根无基的穷进士。然而,当穷进士摇身一变时,许多人便觉得脑袋转不过弯。

此时,几个差役看到县衙照壁前头的那三辆黑油马车,看到那十几匹马上的健壮随从,看到马车上搬下来的十几个樟木箱子,看到那车上下来戴着帷帽的三个年轻丫头,他们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是现实。可不相信也得相信,他们只好一面派人进去通报,一面将人迎进了照壁之内牌坊之外的避风处。

除了河南开封,秋痕也就是到过南京和北京,这会儿看到面前赫然是一座破破烂烂的衙门,她的面色就有些不好看。然而,这略带嗔怒的表情却在看见张越出来的时候化作了乌有。饶是如此,她仍是瞧了一眼灵犀,直到这位比自己大一岁,在家里也更有体面的大丫头往前进了一步,她方才轻轻一咬嘴唇,和琥珀一同迎了上去。

“少爷。”

三女屈膝下拜时,一群长随和家丁也是齐刷刷地下跪磕头,待到张越出声发话方才起身。看见这光景,差役们固然目瞪口呆,那些出来看热闹,原先以为新知县寒酸的小吏也都是瞠目结舌。

差役们都是粗人没见过大世面,小吏中却有不少是本地富户出身,也见过某些好东西。可是,眼下连几个丫头那头上戴的腰中佩的手上箍的他们都是头一回瞧见,这要是再说人家是寒门子弟,他们还不如买一块豆腐撞死了干净。此时此刻,所有人心中都转着一个念头。

终日打雁,这回却叫雁啄了眼!

罗威赵明和马成都没料到先头和张越一同抵达的不过是小撮人,此时便满脸堆笑地帮着张越安置人,林林总总一数那些随从人数,三人的面色都渐渐阴沉了下来。见那长随足足有二十人,罗威赵明借口前衙有事匆匆溜之大吉,而马成在惊鸿一瞥瞅见那三个丫头的容貌时,也是不由得呆若木鸡。

灵犀从前便担当着老太太身边的大管家角色,这回因着顾氏吩咐,张越没带管家,却把她带了出来,此时她自然便拿着张越早就预备好的内宅地图,指挥着众人安置行李分派住处,一应都处理得井井有条。长随家丁们这一路都习惯了听她指挥,但这县衙的内宅少不得还有原先雇的粗使仆妇婆子之类,见着这样爽利能干的丫头都没了胆气,个个都唯唯诺诺。

秋痕和琥珀则是忙着看人往张越的寝室中搬几样要紧行李,俱是没顾得上看旁边那两个有意挺胸而立的妖娆丫头。一见那张床上挂的半旧不新的帐子,秋痕就三下五除二将其撤了下来,从箱子里寻出了早就预备好的青丝帐挂上,而琥珀则是拿出了一个铜鼎,抓了一把百合香贮在里头,盖上罩子后四下看了看,最后便搁在角落中的高几上头。

那两个丫头站了许久,见秋痕琥珀始终当她们不存在似的,脸色渐渐便发白了。她们自忖伺候人的勾当精熟,谁曾想别人是换了帐子换褥子,换了褥子换床单,换了床单换被子,那几个硕大的樟木箱子就仿佛是百宝箱似的,各种用具陈设变戏法似的都拿了出来。她们之前还在心里嘲笑张越衣着寒酸,此时见人家丫头都带着海棠金手镯,那心里的别扭劲就别提了。

先前那些差役闹过一场有眼不识县太爷,这会儿她们这拨人可不是也整了一出有眼不识金镶玉?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谁打谁的脸

二十名长随、八名家丁、三个丫头、两个粗使仆妇外加一个不明底细的彭十三,当安丘县衙的几号人物发现,原以为小门小户没根没基的张越竟然带了这么多人上任,顿时都陷入了某种难解的猜疑之中。倘若是在多豪族世家的江南,这点阵仗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这里是山东,是经历过好几次改朝换代和靖难之役屠城,真正的大家族几乎十不存一的山东!

虽有这么多人,但由于十多年前那几位来自于江南的县令在后衙修建了足够的房子,三十几号人正好够住,可原先那些园丁仆妇之类几乎都是各方眼线,眼看人家收拾屋子分派活计一样样井井有条,少不得有无数消息往外送。于是这天傍晚,县衙散堂之后,县丞罗威便请了主簿赵明到一块合计,又派人去叫马成。

“睡了?这天都还没黑,他睡什么大头觉,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睡?放屁!”

派过去的小厮垂头丧气回来报信时,罗威登时大发雷霆。将那小厮赶出去之后,他砰的一声摔上了房门,气咻咻地转身看着赵明。

“这马成简直是呆了傻了,他以为那小子带了这么一大帮家人就了不得了?这是安丘县,不是那小子养尊处优的大宅门!这几天那小子除了盖印还会做什么,这公务能仰仗那起子只会点头哈腰的奴仆?不过是找马成商量,他居然推三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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